誰和鬼子做朋友。怒不可遏的景龍指著雅各軍官的鼻梁,指責他勾引中國人,叫他們丟下媽,不老老實實生活,跑到教堂來瘋鬧。他一步闖進房,拖了妞妞顫栗著的弱小臂膊就往外走。而令他感到丟臉的妞妞卻如小奴隸似的不知所措,直勾勾仰視著雅各軍官薑黃製服的銅紐扣。雅各軍官對景龍說,妞妞已是他們的人了,並示意他出去。
這時,景龍仿佛看見那些白麵書生天天喊打倒的帝國主義就站在眼前。他眼裏迸出火星,感到了天大的侮辱。複仇的機會來了。他抓住放在妞妞肩頭的兩隻毛茸茸的手,覺得那像是掐著民族喉嚨的一切暴力。他撥拉開那雙手,狠狠地在薑黃製服的前胸推了一掌。雅各軍官無助地跌到講台下。最後,景龍牢牢抓住妞妞的臂膀,凶狠地把她拖出堂門。
小說的五個主要人物都具有象征意義。妞妞的媽媽是那些中國傳統婦女的化身,隻知一味忍受各種苦難,心理卑微,從不抗爭。而她們的心地又是那麼純樸、善良,以窮人的方式愛著自己的兒女,其生活的最高準則也就是隻求平穩地生活,無怨地度日,艱辛地勞作,並總以舊有的經驗去約束下一代,不管他們是否心甘情願地重複上輩的經驗。
菊子是被帝國主義征服了靈魂的“果子”們的象征。蕭乾試圖透過她來擠出宗教虛偽的毒素。他想說明,菊子的悲劇在於,她沒有意識到靈魂征服者們的狡詐,仍然自願地繼續替他們征服自己同胞的靈魂。而且,她得用征服“果子”的數目來證明自己的工作能力,否則,她的地位也會像未結果的花一樣凋萎。因此,她每天都在軍官講完道後,用伶俐的口舌去勸人“悔改”。蕭乾確實見到過並知道許多像菊子這樣入了教的女孩子,他相信生活中比菊子走得更遠的還大有人在。
妞妞最可憐了。她期待著拯救,卻不知不覺如羔羊般迷了途,最後是自己的親人使她獲得了新生。她或許有所醒悟,當她用哀憐的眼光看剛還在用洪亮聲音祈禱的軍官時,並沒得到保護。她或許還會產生疑問,我既屬於上帝,上帝卻為何遺棄我。
景龍是有著樸素民族意識的民族主義者,他看清了帝國主義“救世”的本質是要用精神奴役達到政治統治的目的。他不忍目睹自己的胞妹陷入魔鬼的桎梏,更不能容忍帝國主義者對同胞的侮辱,顯現著一種倔強的民族精神。他愛自己的妹妹,更愛自己的國家和民族。他積極投身民族愛國運動,“忙著給糊小旗子”,“給學校抗大旗”,參加天安門的示威遊行和鬥爭大會。他早就認清了帝國主義文化侵略的實質。蕭乾在小說結尾時,刻意設計了一場景龍代表的“民族主義”與雅各軍官代表的“帝國主義”之間的衝突,民族主義取得了勝利。但景龍這個人物不豐滿,完全是單麵的。他似乎隻代表一種激奮的民族主義情緒,而這種情緒又過多帶上了蕭乾“說教”的痕跡。難怪他慨歎,現實生活裏,他並沒真的建過景龍那樣的男人。這是當前中國的可悲:能幹的聰明人似乎遍地都是,而有點氣節的卻如飛賊俠客一樣,不大看得見。景龍的言談舉止,是已經覺醒的中國人高度愛國的民族意識的具體體現,他對西方列強和宗教勢力的憤怒、反抗和蔑視,也是作者蕭乾在對自己小時侯遭受的宗教壓迫和淩辱所做的精神心理上的補償。
雅各軍官絕不是基督精神的縮影,而是帝國主義的化身。蕭乾也確實無意去揭露基督教的教義,他隻在表明,妞妞那樣的弱小者會仰視他薑黃製服上的銅紐扣,而景龍代表的覺醒的民族主義浪潮能把他推翻在地。
《皈依》的戰鬥魅力增強了,藝術魅力無形中減弱了。它太關注犀利地批判現實,未能在人物心理和性格上著力。蕭乾自己也嫌小說的後半部過於戲劇化,甚至到了不可信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