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三十九 神偷寄興一枝梅 俠盜慣行三昧戲(2 / 3)

眾人聽見這話,大家驚悔。鄰裏聞知某家捉賊,錯打了親家公,傳為笑話。原來那個球,就是懶龍在衣櫥裏把閑工結成,帶在身邊,防人尾追,把此拋下做緩兵之計的。這多是他臨危急智,脫身巧妙之處,有詩為證:

巧技承蜩與弄丸,當前賣弄許多般。

雖然賊態何堪述,也要臨時猝智難。

懶龍神偷之名,四處布聞。衛中巡捕張指揮訪知,叫巡軍拿去。

指揮見了問道:“你是個賊的頭兒麼?”懶龍道:“小人不曾做賊,怎說是賊的頭兒?小人不曾有一毫贓私犯在公庭,亦不曾見有竊盜賊夥扳及小人,小人隻為有些小智巧,與親戚朋友作耍之事,間或有之。爺爺不要見罪小人,或者有時用得小人著,水裏火裏,小人不辭。”指揮見他身材小巧,語言爽快,想道:“無贓無證,難以罪他。”又見說肯出力,思量這樣人有用處,便沒有難為的意思。

正說話間,有個閶門陸小閑將一隻紅嘴綠鸚哥來獻與指揮。指揮教把鎖鐙掛在簷下,笑對懶龍道:“聞你手段通神,你雖說戲耍無贓,偷人的必也不少。今且權恕你罪,我隻要看你手段。你今晚若能偷得我這鸚哥去,明日送來還我,凡事不計較你了。”懶龍道:“這個不難,容小人出去,明早送來。”懶龍叩頭而出。指揮當下分付兩個守夜軍人,小心看守架上鸚哥,倘有疏失,重加責治。兩個軍人聽命,守宿在簷下,一步不敢走離。雖是眼皮壓將下來,隻得勉強支持。一陣盹睡,聞聲驚醒,甚是苦楚。

夜已五鼓,懶龍走在指揮書房屋脊上,挖開椽子,溜將下來。隻見衣架上有一件沉香色潞綢披風,幾上有一頂華陽巾,壁上掛一盞小行燈,上寫著“蘇州衛堂”四字。懶龍心思有計,登時把衣巾來穿戴了,袖中拿出火種,吹起燭煤,點了行燈,提在手裏,裝著老張指揮聲音步履,儀容氣度,無一不像。走到中堂壁門邊,把門剨然開了。遠遠放住行燈,踱出廊簷下來。此時月色朦朧,天色昏慘,兩個軍人大盹小盹,方在困倦之際。懶龍輕輕剔他一下道:“天色漸明,不必守了,出去罷。”一頭說,一頭伸手去提了鸚哥鎖鐙,望中門裏麵搖擺了進去。兩個軍人閉眉刷眼,正不耐煩,聽得發放,猶如九重天上的赦書來了,那裏還管甚麼好歹?一道煙去了。

須臾天明,張指揮走將出來,鸚哥不見在簷下。急喚軍人問他,兩個多不在了。忙叫拿來,軍人還是殘夢未醒。指揮喝道:“叫你們看守鸚哥,鸚哥在那裏?你們倒在外邊來!”軍人道:“五更時,恩主親自出來取了鸚哥進去,發放小人們歸去的,怎麼反問小人要鸚哥?”指揮道:“胡說!我何曾出來?你們見鬼了!”軍人道:“分明是恩主親自出來,我們兩個人同在那裏,難道一齊眼花了不成?”指揮情知尷尬,走到書房,仰見屋椽有孔道,想必在這裏著手去了。

正持疑間,外報懶龍將鸚哥送到。指揮含笑出來,問他何由偷得出去。懶龍把昨夜著衣戴巾、假裝主人取進鸚哥之事,說了一遍。指揮驚喜,大加親幸。懶龍也時常有些小孝順,指揮一發心腹相托,懶龍一發安然無事了。普天下巡捕官偏會養賊,從來如此。有詩為證:

貓鼠何當一處眠?總因有味要垂涎。

由來捕盜皆為盜,賊黨安能不熾然?

雖如此說,懶龍果然與人作戲的事體多。曾有一個博徒在賭場得了采,背負千錢回家,路上撞見懶龍。博徒指著錢戲懶龍道:“我今夜把此錢放在枕頭底下,你若取得去,明日我輸東道;若取不去,你請我吃東道。”懶龍笑道:“使得,使得。”博徒歸到家中,對妻子說:“今日得了采,把錢藏在枕下了。”妻子心裏歡喜,殺了一隻雞燙酒共吃。雞吃不完,還剩下一半,收拾在廚中,上床同睡。又說了與懶龍打賭賽之事,夫妻相戒,大家醒覺些個。豈知懶龍此時已在窗下,一一聽得。見他夫婦惺憁,難以下手,心生一計。便走去灶下,拾根麻骨放在口中,嚼得腷膊有聲,竟似貓兒吃雞之狀。婦人驚起道:“還有老大半隻雞,明日好吃一餐,不要被這亡人拖了去。”連忙走下床來,去開廚來看。懶龍閃入天井中,將一塊石頭拋下井裏,“洞”的一聲響。博徒聽得,驚道:“不要為這點小小口腹,失腳落在井中了,不是耍處。”急出門來看時,懶龍已隱身入房,在枕下挖錢去了。夫婦兩人黑暗裏叫喚相應,方知無事,挽手歸房。到得床裏,隻見枕頭移開,摸那錢時,早已不見。夫妻互相怨悵道:“清清白白,兩個人又不曾睡著,卻被他當麵作弄了去,也倒好笑。”到得天明,懶龍將錢來還了,來索東道。博徒大笑,就勒下幾百放在袖裏,與懶龍前到酒店中,買酒請他。

兩個飲酒中間,細說昨日光景,拍掌大笑。酒家翁聽見,來問其故。

與他說了,酒家翁道:“一向聞知手段高強,果然如此。”指著桌上錫酒壺道:“今夜若能取得此壺去,我明日也輸一個東道。”懶龍笑道:“這也不難。”酒家翁道:“我不許你毀門壞戶,隻在此桌上,憑你如何取去。”懶龍道:“使得,使得。”起身相別而去。

酒家翁到晚分付牢關門戶,自家把燈四處照了,料道進來不得。想道:“我停燈在桌上了,拚得坐著守定這壺,看他那裏下手?”酒家翁果然坐到夜分,絕無影響。意思有些不耐煩了,倦怠起來,瞌睡到了。起初還著實勉強,支撐不過,就斜靠在桌上睡去,不覺大鼾。懶龍早已在門外聽得,就悄悄的爬上屋脊,揭開屋瓦,將一豬脬緊紮在細竹管上。竹管是打通中節的,徐徐放下,插入酒壺口中。酒店裏的壺,多是肚寬頸窄的。懶龍在上邊把一口氣從竹管裏吹出去,那豬脬在壺內漲將開來,已滿壺中。懶龍就掐住竹管上眼,便把酒壺提將起來。仍舊蓋好屋瓦,不動分毫。酒家翁一覺醒來,桌上燈還未滅,酒壺已失。急起四下看時,窗戶安然,毫無漏處,竟不知甚麼神通攝得去了。

又一日,與二三少年同立在北潼子門酒家。河下船中有個福建公子,令從人將衣被在船頭上曬曝,錦繡璨爛,觀者無不嘖嘖。內中有一條被,乃是西洋異錦,更為奇特。眾人見他如此炫耀,戲道:“我們用甚法取了他的,以博一笑才好?”盡推懶龍道:“此時懶龍不逞技倆,更待何時?”懶龍笑道:“今夜讓我弄了他來,明日大家送還他,要他賞錢,同諸公取醉。”懶龍說罷,先到混堂把身上洗得潔淨,再來到船邊看相動靜。守到更點二聲,公子與眾客盡帶酣意,潦倒模糊。打一個混同鋪,吹滅了燈,一齊藉地而寢。懶龍倏忽閃爍,已雜入眾客鋪內,挨入被中。說著閩中鄉談,故意在被中挨來擠去。眾客睡不像意,口裏和羅埋怨。懶龍也作閩音說睡話,趁著挨擠雜鬧中,扯了那條異錦被,卷作一束。就作睡起要瀉溺的聲音,公然拽開艙門,走出瀉溺,徑跳上岸去了,船中諸人一些不覺。

及到天明,船中不見錦被,滿艙鬧嚷。公子甚是歎惜,與眾客商量,要告官又不直得,要住了又不舍得。隻得許下賞錢一千,招人追尋蹤跡。懶龍同了昨日一幹人下船中,對公子道:“船上所失錦被,我們已見在一個所在,公子發出賞錢,與我們弟兄買酒吃,包管尋來奉還。”公子立教取出千錢來放著,待被到手即發。懶龍道:“可叫管家隨我們去取。”公子分付親隨家人同了一夥人走到徽州當內,認著錦被,正是元物。親隨便問道:“這是我船上東西,為何在此?”當內道:“早間一人拿此被來當。我們看見此錦不是這裏出的,有些疑心,不肯當錢與他。那個人道:‘你每若放不下時,我去尋個熟人來,保著秤銀子去就是。’我們說:‘這個使得。’那人一去竟不來了。我元道必是來曆不明的,既是尊舟之物,拿去便了。等那個來取時,小當還要捉住了他,送到船上來。”

眾人將了錦被去還了公子,就說當中說話。公子道:“我們客邊的人,但得原物不失罷了,還要尋那賊人怎的?”就將出千錢,送與懶龍等一夥報事的人。眾人收受,俱到酒店裏破除了。元來當裏去的人,也是懶龍央出來,把錦被卸脫在那裏,好來請賞的。如此作戲之事,不一而足。正是:

臚傳能發塚,穿窬何足薄?

若托大儒言,是名善戲謔。

懶龍固然好戲,若是他心中不快意的,就連真帶耍,必要擾他。有一夥小偷置酒,邀懶龍遊虎丘。船經山塘,暫停米店門口河下。穿出店中買柴沽酒。米店中人嫌他停泊在此出入攪擾,厲聲推逐,不許係纜。眾偷不平爭嚷,懶龍丟個眼色道:“此間不容借走,我們移船下去些,別尋好上岸處罷了,何必動氣?”遂教把船放開。眾人還忿忿,懶龍道:“不須角口,今夜我自有處置他所在。”眾人請問,懶龍道:“你們去尋一隻站船來,今夜留一樽酒、一個榼及暖酒家火、薪炭之類,多安放船中。我要歸途一路賞月色到天明。你們明日便知,眼下不要說破。”

是夜虎丘席罷,眾人散去。懶龍約他明日早會,止留得一個善飲的為伴,一個會行船的持篙,下在站船中回來。經過米店河頭,店中已扃閉得嚴密。其時河中賞月歸舟、吹唱過往的甚多。米店裏頭人安心熟睡。懶龍把船貼米店板門住下。日間看在眼裏,有米一囤在店角落中,正臨水次近板之處。懶龍袖出小刀,看板上有節處一挖,那塊木節囫圇的落了出來,板上老大一孔。懶龍腰間摸出竹管一個,兩頭削如藕披,將一頭在板孔中插入米囤,略擺一擺,隻見囤內米簌簌的從管裏瀉將下來,就如注水一般。懶龍一邊對月舉杯,酣呼跳笑,與瀉米之聲相雜,來往船上多不知覺。那家子在裏麵睡的,一發夢想不到了。看看鬥轉參橫,管中沒得瀉下,想來囤中已空,看那船艙也滿了。便叫解開船纜,慢慢的放了船去。到一僻處,眾偷皆來。懶龍說與緣故,盡皆撫掌大笑。懶龍拱手道:“聊奉列位眾分,以答昨夜盛情。”竟自一無所取。

那米店直到開囤,才知其中已空,再不曉得是幾時失去,怎麼樣失了的。

蘇州新興百柱帽,少年浮浪的無不戴著裝幌。南園側東道堂白雲房一起道士,多私下置一頂,以備出去遊耍,好裝俗家。一日夏月天氣,商量遊虎丘,已叫下酒船。有個紗王三,乃是王織紗第三個兒子,平日與眾道士相好,常合伴打平火。眾道士嫌他慣討便宜,且又使酒難堪,這番務要瞞著了他。不想紗王三已知道此事,恨那道士不來約他,卻尋懶龍商量,要怎生敗他遊興。懶龍應允,即閃到白雲房,將眾道常戴板巾盡取了來。紗王三道:“何不取了他新帽,要他板巾何用?”懶龍道:

“若他失去了新帽,明日不來遊山了,有何趣味?你不要管,看我明日消遣他。”紗王三終是不解其意,隻得由他。

明日,一夥道士輕衫短帽,裝束做少年子弟,登舟放浪。懶龍青衣相隨下船,蹲坐舵樓。眾道隻道是船上人,船家又道是跟的侍者,各不相疑。開得船時,眾道解衣脫帽,縱酒歡呼。懶龍看個空處,將幾頂新帽卷在袖裏,腰頭摸出昨日所取幾頂板巾,放在其處。行到斟酌橋邊,攏船近岸,懶龍已望岸上跳將去了。一夥道士正要著衣帽登岸瀟灑,尋帽不見,但有常戴的紗羅板巾,壓摺整齊,安放做一堆在那裏。眾道大嚷道“怪哉!怪哉!我們的帽子多在那裏去了?”船家道:“你們自收拾,怎麼問我?船不漏針,料沒失處。”眾道又各處尋了一遍,不見蹤影。問船家道:“方才你船上有個穿青的瘦小漢子,走上岸去,叫來問他一聲,敢是他見在那裏?”船家道:“我船上那有這人?是跟隨你們下來的。”眾道嚷道:“我們幾曾有人跟來?這是你串同了白日撞偷了我帽子去了。我們帽子幾兩一頂結的,決不與你幹休!”扭住船家不放。船家不伏,大聲嚷亂。岸上聚起無數人來,蜂擁爭看。

人叢中走出一個少年子弟,撲的跳下船來道:“為甚麼喧鬧?”眾道與船家各各告訴一番。眾道認得那人,道是決幫他的。不匡那人正色起來,反責眾道道:“列位多是羽流,自然隻戴板巾上船。今板巾多在,那裏再有甚麼百柱帽?分明是誣詐船家了。”看的人聽見,才曉得是一夥道士,板巾見在,反要詐船上賠帽子,發起喊來,就有那地方遊手好閑幾個攬事的光棍來出尖,伸拳擄手道:“果是賊道無理,我們打他一頓,拿來送官。”那人在船裏搖手止住道:“不要動手!不要動手!等他們去了罷。”那人忙跳上岸。眾道怕惹出是非來,叫快開了船。一來沒了帽子,二來被人看破,裝幌不得了,不好登山,怏怏而回。枉費了一番東道,落得掃興。

你道跳下船來這人是誰?正是紗王三。懶龍把板巾換了帽子,知會了他,趁擾攘之際,特來證實道士本相,掃他這一場。道士回去,還纏住船家不歇。紗王三叫人將幾頂帽子送將來還他,上複道:“已後做東道,要灑浪那帽子時,千萬通知一聲。”眾道才曉得是紗王三耍他,又曾聞懶龍之名,曉得紗王三平日與他來往,多是懶龍的做作了。

其時鄰境無錫有個知縣,貪婪異常,穢聲狼籍。有人來對懶龍道:

“無錫縣官衙中金寶山積,無非是不義之財。何不去取他些來,分惠貧人也好?”懶龍聽在肚裏,即往無錫地方,晚間潛入官舍中,觀看動靜。

那衙裏果然富貴,但見:

連箱錦綺,累架珍奇。元寶不用紙包,疊成行列;器皿半非陶就,擺滿金銀。大象口中牙,蠢婢將來揭火;犀牛頭上角,小兒拿去盛湯。不知夏楚追呼,拆了人家幾多骨肉;更兼苞苴混濫,卷了地方到處皮毛。費盡心,要傳家裏子孫;腆著麵,且認民之父母。

懶龍看不盡許多奢華,想道:“重門深鎖,外邊梆鈴之聲不絕,難以多取。”看見一個小匣,十分沉重,料必是精金白銀,溜在身邊。心裏想道:“官府衙中之物,省得明日胡猜亂猜,屈了無幹的人。”摸出筆來,在他箱架邊牆上,畫著一枝梅花,然後輕輕的從屋簷下望衙後出去了。

過了兩三日,知縣簡點宦囊,不見一個專放金子的小匣兒,約有二百餘兩金子在內,價值一千多兩銀子。各處尋看,隻見旁邊畫著一枝梅,墨跡尚新。知縣吃驚道:“這分明不是我衙裏人了,臥房中誰人來得,卻又從容畫梅為記?此不是個尋常之盜,必要查他出來。”遂喚取一班眼明手快的應捕,進衙來看賊跡。

眾應捕見了壁上之畫,吃驚道:“複官人,這賊小的們曉得了,卻是拿不得的。此乃蘇州城中神偷,名曰懶龍。身到之處,必寫一枝梅在失主家為認號。其人非比等閑手段,出有入無,更兼義氣過人,死黨極多。

尋他要緊,怕生出別事來。失去金銀還是小事,不如放舍罷了,不可輕易惹他。”知縣大怒道:“你看這班奴才,既曉得了這人名字,豈有拿不得的?你們專慣與賊通同,故意把這等話黨庇他,多打一頓大板才好!今要你們拿賊,且寄下在那裏。十日之內,不拿來見我,多是一個死!”應捕不敢回答。知縣即喚書房寫下捕盜批文,差下捕頭兩人,又寫下關子,關會長、吳二縣,必要拿那懶龍到官。

應捕無奈,隻得到蘇州來走一遭。正進閶門,看見懶龍立在門口,應捕把他肩胛拍一拍道:“老龍,你取了我家官人東西罷了,賣弄甚麼手段畫著梅花?今立限與我們,必要拿你到官,卻是如何?”懶龍不慌不忙道:“不勞二位費心,且到店中坐坐細講。”懶龍拉了兩個應捕一同到店裏來,占副座頭吃酒。懶龍道:“我與兩位商量,你家縣主果然要得我緊,怎麼好累得兩位?隻要從容一日,待我送個信與他,等他自然收了牌票,不敢問兩位要我,何如?”應捕道:“這個雖好,隻是你取得他的忒多了。他說多是金子,怎麼肯住手?我們不同得你去,必要為你受虧了。”懶龍道:“就是要我去,我的金子也沒有了。”應捕道:“在那裏了?”

懶龍道:“當下就與兩位分了。”應捕道:“老龍不要取笑!這樣話,當官不是耍處。”懶龍道:“我平時不曾說誑語,原不取笑。兩位到宅上去一看便見。”扯著兩個人耳朵說道:“隻在家裏瓦溝中去尋就有。”應捕曉得他手段,忖道:“萬一當官這樣說起來,真個有贓在我家裏,豈不反受他累?”遂商量道:“我們不敢要老龍去了,而今老龍待怎麼分付?”懶龍道:

“兩位請先到家,我當隨至。包管知縣官人不敢提起,決不相累就罷了。”腰間摸出一包金子,約有二兩重,送與兩人道:“權當盤費。”從來說公人見錢,如蒼蠅見血,兩個應捕看見赤豔豔的黃金,怎不動火?笑欣欣接受了,就想“此金子未必不就是本縣之物”,一發不敢要他同去了,兩下別過。

懶龍連夜起身,早到無錫,晚來已閃入縣令衙中。縣官有大、小孺人,這晚在大孺人房中宿歇,小孺人獨自在帳中。懶龍揭起帳來,伸手進去一摸,摸著頂上青絲髻,真如盤龍一般。懶龍將剪子輕輕剪下,再去尋著印箱,將來撬開,把一盤發髻塞在箱內,仍與他關好了。又在壁上畫下一枝梅。別樣不動分毫,輕身脫走。

次日,小孺人起來,忽然頭發紛披,覺得異樣。將手一摸,頂髻俱無,大叫起來。合衙驚怪,多跑將來問緣故。小孺人哭道:“誰人使促掐,把我的頭發剪去了?”忙報知縣來看。知縣見帳裏坐著一個頭陀,不知那裏作怪起?想若平日綠雲委地,好不可愛!今卻如此模樣,心裏又痛又驚道:“前番金子失去,尚在嚴捉未到;今番又有歹人進衙了。別件猶可,縣印要緊。”函取印箱來看,看見封皮完好,鎖鑰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