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家子道:“多感先生神通廣大,救我難解之禍,欲加厚酬,先生又分付隻須二萬。自念莫大之恩,無可報謝,聊奉卮酒,圖與先生遣興笑談而已。”抽馬道:“這等,須與足下痛飲一回。但是家間窄隘無趣,又且不時有人來尋,攪擾雜遝,不得快暢。明日攜此酒肴,一往郊外盡興何如?”
富家子道:“這個絕妙!先生且留此酒肴自用。明日再攜杖頭來,邀先生郊外一樂可也。”抽馬道:“多謝,多謝。”遂把二萬錢與酒肴,多收了進去。富家子別了回家。
到了明日,果來邀請出遊,抽馬隨了他到郊外來。行不數裏,隻見一個僻淨幽雅去處,一條酒簾子飄飄揚揚在那裏。抽馬道:“此處店家潔靜,吾每在此小飲則個。”富家子即命仆人將盒兒向店中座頭上安放已定,相拉抽馬進店,相對坐下,喚店家取上等好酒來。隻見裏麵一個當壚的婦人,應將出來,手拿一壺酒走到麵前。富家子抬頭看時,吃了一驚。元來正是前夜投宿被殺的婦人,麵貌一些不差,但隻是像個初病起來的模樣。那婦人見了富家子,也注目相視,暗暗癡想,像個心裏有甚麼疑惑的一般。富家子有些鶻突,問道:“我們與你素不相識,你見了我們,隻管看了又看,是甚麼緣故?”那婦人道:“好教官人得知,前夜夢見有人邀到個所在,乃是一所精致書房,內中有少年留住。那個少年模樣頗與官人有些廝像,故此疑心。”富家子道:“既然留住,後來卻怎麼散場了?”婦人道:“後來直至半夜方才醒來,隻覺身子異常不快,陡然下了幾鬥鮮血,至今還是有氣無力的。平生從來無此病,不知是怎麼樣起的。”楊抽馬在旁隻不開口,暗地微笑。富家子曉得是他的作怪,不敢明言。私下念著一晌歡情,重賞了店家婦人,教他服藥調理。楊抽馬也笑嘻嘻的袖中取出一張符來,付與婦人,道:“你隻將此符貼在睡的床上,那怪夢也不做,身體也自平複了。”婦人喜歡稱謝。
兩人出了店門,富家子埋怨楊抽馬道:“前日之事,正不知禍從何起,元來是先生作戲。既累了我受驚,又害了此婦受病,先生這樣耍法不是好事。”抽馬道:“我隻召他魂來誘你。你若主意老成,那有驚恐?
誰教你一見就動心營勾他,不驚你驚誰!”富家子笑道:“深夜美人來至,遮莫是柳下惠、魯男子也忍耐不住,怎教我不動心?雖然後來吃驚,那半夜也是我受用過了。而今再求先生致他來與我敘一敘舊,更感高情,再容酬謝。”抽馬道:“此婦與你元有些小前緣,故此致得他魂來,不是輕易可以弄術的,豈不怕鬼神責罰麼?你夙債原少我二萬錢,隻為前日若不如此,你不肯借,偶爾作此頑耍勾當。我原說二萬之外,要也無用。
我也不要再謝,你也不得再妄想了。”富家子方才死心塌地敬服抽馬神術。抽馬後在成都賣卜,不知所終。要知雖是絕奇術法,也脫不得天數的。
異術在身,可以驚世。若非夙緣,不堪輕試。
杖既難逃,錢豈妄覬?不過前知,遊戲三昧。
【注釋】
敕使:皇帝的使者。
袈裟:和尚披在外麵的一種法衣。
宿緣:佛教謂前生的因緣。
姚廣孝:法名道衍,字斯道。蘇州長洲(今江蘇吳縣)人。十四歲出家為僧。為燕王朱棣的謀士,籌劃軍事。朱棣即帝位為明成祖,複姓,賜名廣孝,授太子少師。《明史》有傳。
劉秉忠:字仲晦,邢州(今河北邢台)人。少時為憎,自號藏春散人。忽必烈為親王時,召入藩邸,參與機密。世祖即位後,請建國號大元,定朝儀官製。《元史》有傳。
之國:前往封地。
靖難:明建文帝,怕諸藩王勢大,用齊泰、黃子澄策,先後廢削周、齊、湘、代、岷五王。燕王朱棣起兵南下,以討齊黃,清君側,號稱“靖難”。
長安:唐以後詩文中常用作都城的通稱。
佐命:輔佐帝王創業。
普陀落伽山:梵語音譯,省稱普陀,在浙江普陀縣,屬舟山群島。為中國佛教四大名山之一。簡稱普陀山。是浙江省舟山群島中的一個島嶼,與山西五台山、四川峨眉山、安徽九華山並稱為我國佛教四大名山,是觀音菩薩的道場。
直裰:即道袍。
胥門:今江蘇蘇州城西門。
司道府縣:明代地方行政實行省、府、州縣三級政權體製。省級政權由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組成,合稱三司,分掌行政、司法和軍事。布政使屬下的參政、參議分司諸道,有督糧道,督冊道、各地分守道。按察使下的副使、僉事分司諸道則有提督學道、清軍道、驛傳道及各地分巡道。
縣丞:縣令的輔佐,管理文書及倉獄。
守巡兩道:明代的道分為守道和巡道,分別隸屬於布政使司、按察使司,是布、按兩司的派出機構,同時兼有監察府、州、縣的職責,與布按二司俗稱“監司”。
孟浪:鹵莽。
見:同“現”。
簡察:檢察。
微服:為了隱藏身分,避開人的注目而改換常服。
學生:明清讀書人或官場中人自稱的謙詞。
混帳:敷衍,應酬。
玩世:以不嚴肅的態度來處理世事。
江源:宋代蜀州的屬縣,屬成都府路。源,誤,應為“原”。
蹺蹊作怪:指怪異多變。
《劉關張三戰呂布》:元雜劇有《虎牢關三戰呂布》,或是此劇,演劉備、關羽、張飛虎牢關戰呂布的故事。
《尉遲恭單鞭奪槊》:元雜劇,寫唐初李世民在洛陽觀察敵情,被王世充部將單雄信趕入榆科園,唐將尉遲恭策馬前來相救,鞭打單雄信,奪去其槊。
書笥:書箱。
抽簡祿馬:也省作“抽馬”。指為人占算星命吉凶。
午未:十一時至十三時為午時,十三時至十五時為未時,午未間,指上午十一時至下午三時。
貨賣:出售。
相應:相符合。
四川製置司:宋代在四川、江淮、京湖等設製置司,其長官為製置使。“製置使。不常置,掌經畫邊鄙軍旅之事”。見《宋史·職官誌七》。
遝:量詞,指疊起來的紙張。
芻秣:牛馬的飼料。
連吼是吼:接連地急喘氣。
同僉書樞密院事:為知樞密院事的副職。樞密院為宋代掌管理軍事機密、邊防的最高機關,與中書省並稱為“二府”。其長官為知樞密院事。
果州教授:果州,宋乾德三年(965)改永寧軍為果州。宋重和元年(1118)屬潼川府路。州治在今四川南充縣。教授:學官,掌管學校課試等事。
拿班做勢:裝腔作勢。
興頭:興旺,發達。
是件:件件。
混跡:行蹤混雜在眾人之間。
桃花女嫁了周公:元雜劇有《桃花女破法嫁周公》,寫桃花女與洛陽賣卦人周公鬥法,她用禳解之法破周公的占卜,使之失靈。周公請彭祖為媒,娶桃花女為兒媳,用盡心機欲加害於她,都被桃花女避過,最後使周公停止害她的念頭。
則個:語氣助詞。表示委婉或商量、解釋的語氣。
業債:猶孽債。
不當人子:原為“罪過”意,這裏引申為“萬無此理。”
解禳:禱神除災殃。
左道:多指非正統的巫蠱、方術等。
司理:即司理參軍,掌獄訟勘問。
緣:爬。
不應:古代法律名詞,謂不是故意犯罪。
臀杖:宋代杖刑分為打脊和打臀。臀杖分五等:十三、十五、十七、十八、二十下。見《宋史·刑法誌一》。
蒲鞭示辱:用蒲草為鞭,輕罰以示恥辱。
灑然:形容病愈暢快的樣子。
狎玩:戲弄。
蒿惱:打擾,麻煩。
撮哄:哄騙;慫恿。
歆動:驚動。
替:跟,和,向。
人定:夜深人靜。
決撒:敗露。
並疊:收拾料理。
“急驚風”句:急驚風,小兒急性抽搐病。孩子患急病,偏遇上慢性子醫生。
比喻急事求人,而對方漠然對待。
數落:責備。
造:到,去。
杖頭:即杖頭錢。指買酒的錢。典出《世說新語·任誕》:“阮宣子常步行,以百錢掛杖頭,至酒店,便獨酣暢,雖當世貴盛不肯詣也。”
鶻突:糊塗。
遮莫:即便,假如。柳下惠:相傳春秋時魯國柳下惠,夜宿都城門外。天氣嚴寒,有女子來投宿,因怕她凍死,就讓她坐在他懷中並裹以衣服。這樣坐了一夜,未發生越規行為。後世用“坐懷不亂”指有操行的男子。魯男子:春秋時魯國顏叔子獨居一室,鄰女屋壞,夜晚來避雨,他閉而不納。後人因稱不好女色的人為“魯男子”。
遊戲三昧:佛教語,意為自在無礙,不失定意。這裏指深諳遊戲之奧妙、訣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