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雷教授(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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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教授是我念大學二年級時教我們西方文學史的。他是一位來自英國的Fulbright訪問教授,在我們學校——N大學任教兩年。N大學是上海名校,常常有客座教授任課。

我一年級入學時他也剛好開始在我校授課,雖然不教我們,但他的大名很快便如雷貫耳了。因為據傳他是個美男子,而且很有學問,而且很年輕(就教授而言),而且單身。不過,很快又有傳聞過來,說校方對他頗有微詞,因為他在課上把《聖經》作為學生必修的課外讀物之一,說沒有看過《聖經》的人與西方文學之間終會有所阻隔。於是大家都認為他是個教徒,但對於我們來說,這更增添了他的神秘感和吸引力,因為在中國的學校教育裏,宗教信仰除了在政治課上被說成是精神鴉片外,基本上是被謹慎地回避掉的。其實學生中也很少有人認真信教,但由於常常從外國影視或文學作品中間接觸及,反而對西方宗教產生了好奇。不過很快又有傳聞過來,說雷教授其實是個無神論者,“雖然不那麼徹底,”他在課堂上這樣講,“因為我常常會說‘Oh,myGod!’”學生們一陣哄笑。

我不知道其他同學如何,反正聽過傳聞後,我確實把《聖經》看了一遍。書是一直就有的,是早先祖母給我的生日禮物。因為厚厚一本,又是繁體字,而且還是豎排版,我一直敬而遠之,束之高閣。聞聽雷教授的話,好奇心一熾,拿出來翻看,竟不知不覺通讀了。雖然並未就此被化為教徒,但回頭再看《失樂園》《浮士德》等書,感受便不同了。

而那時我的周圍幾乎已成了愛情玫瑰園了。一年級新人,又是外文係,班上的女生們一個個成為師兄們追求的對象。剛入高等學府的我們,不僅一下從高考那令人窒息的陰影下解脫出來,也從早戀的禁忌中釋放了,家長和老師們忽然默許我們可以戀愛。戀愛自由本身已是不可抗拒的誘惑。但是我遲遲沒有戀愛的經曆,看到別人成雙成對,甚至在校園中旁若無人地做出過度親密的舉動,雖然不以為然,但多少有點兒悵然若失。我的個人經曆很單純,我喜歡旅遊、運動和文學,課餘時間基本上被這三樣占據。由於喜歡運動,我與男生們交情大多不錯,但並沒有什麼卿卿我我的事。中學時代的好友林芬曾告訴我,班上的帥哥體育委員喜歡我。我很茫然。我們放學後是常常一起打乒乓,可是並沒有別的情況啊。林芬說,“你真不開竅。他一向最喜歡足球的,為了你他脫了好幾次球隊活動。”我多少有點兒感動,可那時高考逼近,大家都心無旁騖地複習,連課外活動都丟開了,遑論小兒女情誼。

進了大學,同學和朋友都換了一撥。一切從零開始。

我是英美語言文學專業的。常有人問,你們平時都學些什麼?應該很輕鬆吧?我不屑回答。每一行要精通都需下工夫。那些以為會背GRE單詞就算學好英語的人,我懶得理會。同學裏也有自尋煩惱的,總覺得光學好英語用處不大,便拚命多讀選修課或輔修另一門專業,結果本門功夫學得粗淺鄙陋。我不懂當初他們為何要選這個專業。他們其中一個對我說,“我們不比你,有富爸爸闊媽媽撐腰,畢業後什麼都不做世界各地到處玩都可以。我們可是要靠自己養活自己的。不多學點兒能行嗎?”當然,做專才還是做通才是他的自由。可是,當該同學突然向我表示好感時,我避之不及。他不是我的那杯茶。

我從小就有了喜歡的對象。小學二年級第一次讀《小王子》,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我在花園裏走來走去,想哭卻哭不出來,心底是溫柔的疼痛,但又有著隱約的快樂。自那以後,我迷上了《小王子》以及他的“父親”聖埃克蘇佩裏。能寫出這樣一本書的人,應該有著溫柔清新的心靈。我喜歡那樣的人。然而在我的生活中並沒有遇見這樣的人,因此也不勞我對誰動心了。

也不是完全沒有對別的人發生興趣。學校裏常常放映電影名片,一年級下學期,我看了《阿拉伯的勞倫斯》,對男主人公傾慕不已,尤其是彼得奧圖爾那晴朗天空般的藍眼睛,在我心裏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我一廂情願地認為,這就應該是小王子創造者的眼睛,純潔、深邃、靈動而又堅毅,架著飛機在風、沙與星星間流浪,尋找著一片能包容他那溫柔心靈的天地,最終與星空融為一體。我給林芬寫E-mail,說我愛上了一個湛藍色眼睛的人。她才看了這一句,就激動得立刻在MSN上問我,“你總算情竇初開啦!還是老外!我一定要見見他。”倒弄得我莫名其妙。

一年級時,聽著雷教授的故事,對他確實感到好奇。我也常常會去英語教研室隔壁的專業圖書館借書,對遇見的所有中年外國男性都會猜想一番,想他是否就是傳說中的雷教授。後來發現都不是。他住在專家樓,並不在教研室辦公。

2

第二年,我們開始上西方文學史。這是大班課,外語係所有二年級學生,包括英語班、日語班和德語班,都一起上。講課的正是大家慕名已久的雷教授。第一堂課前,幾乎所有的學生都準時到了教室。我找了個第三排靠窗的位子。就在上課鈴響起的瞬間,一個身材高挑的金發男子走了進來。一時間,教室裏一陣驚呼。我淡淡地看了眼那團金色,無動於衷,甚至有些失望。我對金發男人的感覺同對金發女人的一樣,怕他們肩膀以上的營養大多被頭發吸收,才會養得這麼金光燦燦的,所剩下留給腦子的怕就不多了吧。

然而當他在講台前停下,放下書本和粉筆,向室內掃視一周時,就在我的目光接觸到他的眼睛的刹那,我吃驚得幾乎喊出聲來。那雙令我魂牽夢繞的湛藍色眼睛,那在漫漫黃沙中清澈如綠洲湖水般的阿拉伯的勞倫斯的眼睛,竟在那人的臉上熠熠生輝。

許是我誇張的表情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目光在我臉上停了下來。我無法承受那樣的對視,低下頭去。

然後他開始講課。

“依沙貝拉告訴我,你們都很博學多才。”

我們都笑了。依沙貝拉是法語教師,在法國留過幾年學,她年輕時尚,五官標致,在外文係風頭很健,連不少男生都仰慕她。據法語班的學生說至今尚未見她兩次穿過同一件衣服。這話乍聽上去還挺有哲學意味。

“現在我想做個試驗,看看她的消息是否確切。你們中間知道蘇格拉底和柏拉圖的請舉手。”

我們相互看來看去,不少人吃吃地笑,可就是沒人舉手。

雷教授聳了聳肩。“那麼讓我們換一種方式。你們中間不知道蘇格拉底和柏拉圖的請舉手。”

當然還是沒有人舉手。

雷教授說,“我們都相信我們願意相信的東西。因此,這次試驗告訴我,依沙貝拉沒有哄我,我的中國學生們確實都很博學多才。”

我們哄堂大笑。

然後他的一句話又讓教室回複寂靜。“既然你們都知道他們,那我就隨意選一位給大家介紹一下蘇格拉底和柏拉圖。”

然後他在室內掃視了兩圈。“就請這位年輕女士吧。”他衝我的方向點了點頭。

在他和我之間沒有別的女生,因此我隻得站起身,臉無法抑製地發燙起來。我趕緊在腦子裏把曾經看過的他們寫的書回想了一遍,又把平時積累的其他有關他們的知識迅速整理了一下,心裏大致有數了。我望向雷教授,他的藍眼睛也正看著我,我忽然明白我為什麼這麼喜歡那顏色了,它與愛琴海的藍是如此相近。高考結束後母親曾帶我去希臘旅遊了兩個星期,我們除了在雅典參觀衛城、舊墟和博物館,其他時間都流連在愛琴海大大小小的島嶼上,克裏特、聖托裏尼,以及其他有些連名字都叫不出的小島。七月的愛琴海在豔陽下散發出淡淡的霧氣,使那深邃的蔚藍醞釀著夢幻般的迷離意境,仿佛隨時會有古代傳說中的神人從浮光掠影中聚形而出。

想到愛琴海,我不由微笑起來。借得梅花一縷魂,此時正好將它借來一用。“兩千多年前,在蔚藍的愛琴海環繞的古希臘,先後誕生了兩位偉大的哲學家……”然後,我盡可能簡明扼要地將他們各自的主要著作、哲學思想以及彼此之間的師生關係介紹了一下。

雷教授一直點頭微笑,目光中流露出由衷的欣賞。

“剛才這位小姐,對不起,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哦……芙洛拉。”

從一年級開始,為了外籍教師方便,我們都給自己起了英文名字。

“謝謝。剛才芙洛拉說得很對,他們是兩位偉大的哲學家。我之所以在西方文學史的第一堂課上提到他們,是因為他們對於西方文學的影響深遠悠長……”

趁他講課時,我開始端詳他的麵容。他看上去三十出頭,長得不難看,當然,歐美人由於臉形輪廓好,隻要沒有先天缺陷或後天傷疤,基本都不會很難看,不過他也算不上英俊。我故意挑剔地這麼想,以免自己傻乎乎地愛上他。愛一個電影角色很容易也很安全,但在現實中可不能犯傻,尤其他還是我的教授,尤其他還是個老外。

下課時女生們圍在一起對他評頭論足,連男生都忍不住加入了,都說他很英國紳士。我當時認為是雷教授身著的長袖白襯衫和領帶占了大部分功勞,因為九月初的上海天氣仍十分炎熱,其他教師都還穿著短袖衣服,領帶更是沒有人係。雷教授的衫帶謹然加上他高挑的身材,使他在外形上頗具儒雅風範。而他的授課風格正如所傳,頗為輕鬆隨意,伴隨著風趣幽默的實例,有時甚至就是天南海北的隨性點評。後來我在英國念書,才發現幽默風趣也正是英國紳士的品質之一。

我們都很喜歡上他的課。可惜一周隻有兩個課時,在周二上午。從此,每次上西方文學史,教室裏都人頭攢動,而其他大班課恐怕連一半出席率都沒有。雷教授有時興之所致,也會點學生回答問題。我也有幾次被點到。好在我平時雜學旁收,對西方文學尤其熟悉,輕易不會被問倒。

3

中秋節到了。和大多數學生一樣,我住校,平時一般是周五才回家,但中秋節那天例外,那天是一定要回家同父母一起吃月餅的。我收拾好東西,往學校停車場走,路上竟遇見了雷教授。我當即停下腳步,呆呆地看著他。由於從未在課堂外見過他,我感覺像是在做夢一般。他也看見了我,卻並未停下腳步,反而加快步伐向我走來。

“你好,芙洛拉!”

“你好,雷教授。”我回過神來,看見他手提一個月餅盒,便笑道,“教授,有人送你月餅啊?”

“學校給的。”

“我想您知道中秋節吧?”

“是的,我知道,依沙貝拉去年告訴我了。我可以請你和我一起吃這些月餅嗎?”

我頗為吃驚,看著他。他平靜地看著我,於是我想他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

“謝謝您的邀請,但是今天我必須回家。中秋節在中國是個合家團圓的日子,有點兒像你們的感恩節。”

“哦,是的,我想起來了。那麼,再見,替我向你父母問好。他們一定是出色的父母,才能有你這樣的女兒。”

我道了謝,趕緊走開,怕他看出我內心的得意。一直到坐在車裏,我還從後視鏡裏看到自己嘴角仍掛著笑,且臉頰紅勝桃花。討厭,被誇了一句,骨頭就輕成這樣!我搖了搖頭,發動了引擎。

從停車場到學校大門的路上,陸續看見認識的同班或不同班的學生。如果對方向我招手,那我也會回禮,但我不會主動打招呼,怕被說成炫耀。一年級下學期時,父親送了我這輛甲殼蟲作為十八歲的生日禮物。我在校園裏遇見同學,通常會停下問是否順路,也許可以載他們一程,但是卻有人因此說我故意顯擺。久之我也學乖了,無故不去騷擾路人。然而這輛車還是在我與同學間拉開了距離。

父親給我車,也是希望我能常常回家。事實上,他根本不願意我住校。他雖然身家雄厚,家裏請了管家保姆,但在我的事上,卻事必躬親。一年級開學前他同母親一起送我到學校,看見我們四人一間的學生公寓,大吃一驚,覺得太委屈我了。倒是我母親,原出身於清貧的書香門第,當年考取獎學金留學海外,對於窮學生的生活不僅常常會回想起來調侃一番,更認為它是鍛煉意誌、培養涉世能力的良好途徑,因此母親堅持讓我住校。“你在家呆得太久了,我的小姐,是該學著與人相處的時候了。”母親也告誡我不要與同學聊我的家庭情況,“你不希望被當成一名特殊成員來對待吧。”她說。我很愛父親,但對於母親,我從幼年起就懷著幾近崇拜的仰慕之情,她的話我一直努力遵循,因此第一個學期我與同學們相安無事,除了秦琪曾說過一句,“你仿佛和我們有點兒不一樣。”

可自從有了車,我一時成了學校裏的名人,立刻有人打聽到我是誰誰的女兒,我家有多少資產。我的人際關係也發生了變化,有些人與我疏遠,例如秦琪,而另外一些則有意接近我。連個別老師對我的態度也發生了變化,尤其是輔導員。所有的學生都清楚她是個欺下媚上的主兒,經常對我們提出苛刻的要求以博取自身向上爬的資本。我原本在她眼中是個沉默寡言的書呆子,在班會上我的意見無足輕重(當然我也很少發表意見),路上相遇她頂多對我點一點頭。如今她人前對我雖仍是淡淡的,但背地裏見到我總顯得分外熱情,且親切地噓寒問暖。那段時間,我雖然頗感煩惱,但母親鼓勵我,“不要太介意,那些喧嘩與騷動總會過去的。”果然,到了期末,大家忙於複習應考,我多少又回到了過去平靜的校園生活,隻是與同班同學或者室友們之間,總像是隔了什麼,無法回到過去無間的融洽。

4

二年級上學期就在對雷教授的課的期待中度過了。寒假裏母親帶我去奧地利滑雪,我同那些金發碧眼的男生們聊得很愉快,而以往在國外旅遊時,我通常很少與老外聊天。母親覺得詫異,而且喜憂參半。“我一直擔心你性情太內向呢,少女時代帶點兒活潑是很可愛的。”她笑著說,“你也許會覺得我神經過敏,但是我與你父親並不希望你同洋人戀愛結婚。”

“你想到哪兒去了,媽媽,我隻是覺得跟他們聊天很輕鬆而已。要知道我在學校裏沒什麼好朋友的。”

媽媽歎了口氣,擁抱了我一下,“去玩吧,玩得開心點兒。”

回到家,收到學校的成績單,我的《西方文學史》得了A,十分高興。由於這一成績中有一部分是視平時課堂表現而定,我相信我平時的表現給雷教授留下了良好的印象。盡管我們隻是師生關係,但我仍希望我所仰慕的人能喜歡我。

5

二年級下學期開學了,第二外語的課程也將開始。在日語、德語、西班牙語和法語中,我選擇了法語。有不少人選日語,因為其市場需求似乎較其他語種高。那些平日嚷嚷著抵製日貨的學生對於學習日語卻興趣十足。一年級時曾聽說,晚間的日語選修課由於上課的學生太多,教室擁擠過度,以致日語老師不得不從窗口爬進去。當然這種情況是不會發生在我們法語課堂上的。係裏對第二外語相當重視,一個班的學生數量有限製。輔導員於是試圖說服一部分學生轉學其他語言,然而適得其反,大多數同學由於這莫須有的競爭反而更堅定了學日語的決心。有一次班會課上,輔導員一時發急,說,“你們看,好幾個功課好的同學都選了法語、德語或西班牙語,比如羅宓。”我一聽,心當即一沉。果然,下麵立時嘩然,不少人嘀咕,“她當然可以憑興趣選課,我們怎麼能同她比。”我隻能眼觀鼻,鼻觀心,仿佛對周圍一切充耳不聞。最後,係裏決定抽簽來定,沒有抽到日語班的同學要選擇其他語種。

二外的課每周兩次,第一次在周二上。但是由於班級尚未最後確定,經協商與周五的西方文學史臨時對調(這一學期西方文學史被排在每周五上午)。周二,雷教授開始講課前,提到他明白目前有些同學在選擇二外上麵臨著一些困擾。“我希望以我的個人經驗對在座的英語專業學生提出忠告,注意,隻是忠告,如果你們真的想把英語學好,不管將來是要從事語言學還是文學方麵的研究,會一點兒法語是很有幫助的。”他說。

下麵靜悄悄的。我很清楚這裏沒有多少人畢業後會從事上述兩種研究。大多數同學僅僅是將外語作為將來從事其他工作的工具。但是雷教授的話也不是全無作用,後來在抽簽中落敗的英語專業同學都跑來法語班了。

下課後,雷教授讓我留下。好事的同學在離開教室時頻頻回頭,但是我謹慎地等其他人都離開了才走到講台前。

雷教授首先問我二外選擇了什麼。我回答說法語。

他點頭微笑,說,“Good girl,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我臉紅了,不知該如何回答。

然後雷教授問我是否知道我們係和英國某名校A大學有交換學生的協議,每年我係會送兩名英語專業三年級學生去那裏讀一年相關課程。

我回答說我知道。

“九月你們要升三年級了。由於A大學是我母校,那裏希望今年由我推薦兩名學生。我想推薦你,你是否願意?”

我聽了又驚又喜,“我當然願意!A大學也是家母取得碩士學位的地方,我常聽她提起,一直很向往。”

“是嗎?令堂學的是什麼?”

“大眾傳媒。”

雷教授沉思了片刻,忽然說,“令堂可是易梵?”

“是。您認識她?”

“雖未曾謀麵,可她是我母校出過的名人之一,幾乎每年的校友冊上都有她的新聞。”說著他又凝視著我,“原來你是易梵的女兒,難怪這麼出色呢。”

“哪裏,我與家母差得很遠。”我真心地說。

他幽默地衝我眨了眨眼。

我與另一名學生將在三年級去英國的消息很快傳了開來。我再次成為係裏議論的焦點,但這次因為在預料之中,我泰然處之,倒是對同去的學生更為關注。知道是秦琪後,我很高興,雖然我們已不很親密,但我一直很欣賞她的才華和人品。放眼望去,係裏我所欣賞的同學也隻有她了。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同去的兩名學生之間多少要相互照應,我寧可和她一起麵對挑戰。

一日在校園裏遇見輔導員,她熱情洋溢地打過招呼後,告訴我,“你知道嗎,這次有不少老師反對你去,有人說你擁有的已經很多了,出國對於你來說輕而易舉。但是我堅持不換掉你,因為你的學習成績確實出眾。”

我道謝,然而除了道謝也說不出別的。在輔導員這樣八麵玲瓏的人麵前,我總是缺乏想像力,找不到話題。她雖然有點兒失望,但好在我在她眼裏一直是個木訥的女孩,於是她又說了幾句勵誌的話,就放我走了。

家裏的反應不出我所料,母親當然大為讚同,且興趣十足地打算抽空故地重遊兼拜會老友。父親雖略感不舍,但A校的聲望和母親的懷舊之情使他的情緒也逐漸高漲起來。

“也好,我也正想出去散散心,就趁此機會到歐洲走走吧。”他說。

6

四月的一天,我去係裏辦理出國有關手續,遇見了依沙貝拉,她在授課之餘還在係主任辦公室處理行政事務。由於她現在是我們二外的法語教師,上課時我們都很喜歡她活潑輕鬆的風格,因此看見她我很高興地向她問好,她也親切地招呼我。離開教研樓時,聽見她在後麵喊我。我停下腳步。

“哎呀,真不好意思,有件事情想麻煩你。”她甜蜜地笑著說。

“什麼事,依沙貝拉?”平時上課時她一直讓我們這麼稱呼她。

“啊,是這樣,雷打算開幾個講座,有關西方文化的,每周六下午一次,麵對全校學生。他很自信,認為這樣的講座會很吸引大學生,希望係裏給他安排校內最大的階梯教室。但是我們擔心萬一聽講座的學生不那麼多(況且又是周六下午),那麼階梯教室會顯得過於冷清。我們打算安排普通教室,但是要讓他明白這點,有些為難。”說到這裏,她停下看著我。

我一直仔細地聽她說,當聽到階梯教室時,也不禁微笑了一下,但當她停下時,我困惑地看著依沙貝拉,她到底要托我什麼事呢?

見我反應遲鈍,依沙貝拉的臉色略呈尷尬,但這一絲尷尬很快被她慣有的溫暖笑容所抹去了。“我覺得他挺喜歡你的……”

“啊?”我大吃一驚。

“噢,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覺得他很欣賞你,那天在係裏他極力推薦你,說你是他在中國見過的最好的學生之一。我想,也許你與他比較容易溝通。”

我的天,我當時心想,我隻是雷教授的學生,可依沙貝拉是他的朋友啊,怎麼會輪到我去與雷教授交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