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沉默後,她的聲音從後麵幽幽傳來。我倒是認識她們的。
是嗎?他笑了。那你發財了。
她沒有接她的話茬。她說,她們是應召女,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沒有人會關心她們的。她的語氣沉鬱下來。
她說,百靈,孔雀。
什麼?他不解地問。
她們的名字。她說,一個叫百靈,一個叫孔雀。
鳥名。他在心裏念叨。旋即,他又一次笑了。他想到了她,她們的職業。有羽的職業。
那你叫什麼?他說,語氣是想活躍氣氛的調侃。八哥?還是麻雀?
討厭。她用手掌拍打了他頭側的椅背。幹嗎要取笑人家?
他依然不放棄地問,你真的叫什麼名字?告訴我,我每天可以送你啊。
我偏不告訴你。她說,不告訴你,你一樣會記住我的。
憑什麼要記住你?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雨幕中的前方。名字長相都不知道,我怎麼記住你?
她笑了,笑聲尖利,如芒刺刺破深沉的夜。
為什麼,她在他腦後自言自語,為什麼連那兩個女孩的容貌也不肯放過?連死也不肯讓她們留個好好的樣子?為什麼?
車突然顛簸起來,郊外的路況是越來越壞了,他不得不用心駕駛。他重新啟動了雨刮器,枯燥的吱嘎聲又一次響起。前方不遠的地方出現了燈光,她的目的地就要到了。
她突然說,你還要嗎?
什麼?
煙。
謝了。他說。他吸不慣這有著古怪氣味的煙。剛才趁她不注意,他悄悄摁滅在煙缸裏了。
她再次吸燃一支煙。車裏倏然彌散著一種寺院的煙火味。
她像是對他說:我感覺好煩啊。
他隨著車搖晃了一下,說,煩什麼?年紀輕輕的。
連這聲音都好煩。她指的是雨刮器。
這一回,他沒有去關掉雨刮器,任吱嘎的聲音有節律地響起。他突然希望快快結束這次行程。一個小女孩故作成熟遠沒有天真率性的自然流露讓人難以接受。
你愛你孩子的媽嗎?她又問。
真的好煩,他生硬地答道,你拐了彎地問這些幹嗎?我有必要告訴你嗎?
他不願意人家問他的私生活,因為去年夏天他離婚了。
她仿佛一點兒也不在意他的厭煩,接著發感歎:每天都有結婚的,可他們真知道對方愛自己嗎?
這個神經兮兮的女孩,真讓他感到有點兒恐懼。
不久,她拍拍他的椅背。
他停下了車。一張百元鈔從他肩頭滑落。
雨未停,車門一開,夾著雨霧的涼氣襲進來。他回過頭,還是沒看見她的臉,她的拳曲的頭發因為先前的潮濕而濕亮著,它們巧妙地遮著她的麵部。
心裏想著放棄,然而強烈的視覺欲驅動了木訥的舌頭,受了脅迫似的,舌設了語言的阱:告訴我你的名字吧,我可以經常送你的。
孔雀。她在雨裏躲閃著回答,一會兒就被黑暗吞沒了。
酒館裏很靜。
這家小酒館緊靠著江邊。門臉兒不大,是用清一色的柏木構築的,屬老建築,在鱗次櫛比的高樓群裏頗不起眼。因為老板是土家人,燒一手正宗的土家菜,自釀的糧食酒,味甘色醇,頗讓他們幾個嘴饞的哥們兒心儀。時間長了,老板成了朋友。酒免費送,因為開車的緣故,不多,隻能二兩,香嘴而已。
酒館不遠就是大排檔,拉走了以往的一些生意,又因為雨的緣故,酒館因而很冷清。他最後一個趕到時,朋友們酒已斟好。都笑他是不是有了豔遇,想賴了這頓酒錢。他笑著說,剛辦完好事,就趕過來了。他習慣了這樣的打諢,就像猴園裏的老鼠,相處時間長了,也會翻筋鬥了。
大家說著一天的見聞。一個朋友說,兩小時前,他到天都賓館接他老婆下班,看見那裏停滿了警車。一打聽才知道好像政府的一個什麼官員被人殺死在房間裏了。好像叫什麼牛秘書長。死了不說,好像命根子也叫人割了。大家說得很起勁兒,說著說著,喝酒就到了結束的時候。他站起來準備買單,想起剛才掙來的那張百元鈔,笑著想,今天就算是那個女孩請客了吧。
他把錢遞給老板。
不過,自己卻先嚇了一跳,原來那是張給死人的冥幣。
他忙回車上,四下裏找找線索,又找到了一些:
煙蒂。原來是自卷的,紙張是給死人的黃草紙。
紙巾。塞在車門皮夾當中。飽浸了紅色液體。
還有一隻手袋。他實在膽戰心驚,沒敢打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