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後的一天,我約文生和成聚去一家酒店,要了一桌我們根本就吃不完的飯菜。我早已經學會了喝酒,並且酒量很大,而且還能記住多得數不清的葷素皆備的行酒令。但我們三人在一起時卻是喝悶酒。每人倒上一杯,然後想喝多少自己倒,不知不覺都喝多了。
我說我昨天晚上做夢了,夢到一個女人,你們知道是誰嗎?是劉燕,嘿,是劉燕,我他媽還是清純得和過去一模一樣,連她的手都不敢碰一下。看看我們現在是什麼個熊樣子,現在的年輕人是什麼個熊樣子,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們曾經有過喜歡一個人可連她的手也沒有拉過一次的日子。
他們兩個沒吭聲,都喝了一大口酒,紅著眼望著我。我繼續說下去:我真想不到自己竟然還能做這樣的夢,醒來後,我躺在床上,睡不著了,可也不想起來,生怕夢中的那感覺一不留神就跑掉了。我突然懷念起過去了,懷念那段連手也沒摸過的愛情。我和第一個女人上床之後就一直嘲笑自己少年時是傻子,可現在,我卻懷念起當時那麼單純沒有雜質地喜歡一個人,像水一樣透明……
真傻,我們三個人握著酒杯,挺著已經發福的將軍肚,人模人樣地坐在飯桌前,一起說,真傻嗬,那個時候。眼圈都紅了。
靠!你還能做這樣的夢。文生和成聚有些妒忌地嘟囔。文生說他知道劉燕大學畢業回南陽後嫁了個有錢人。她怎麼沒和馬凱結婚?我紅著臉,飲了口白酒,神情亢奮地問。文生說:哪會呢?馬凱算什麼東西,到現在還整個一混混,那時候也不知道她看上了他哪一點。成聚來勁地拍了一把桌子,問:你有劉燕電話嗎?聯係一下,和過去的夢中情人共敘舊話,也分外有意思。我也慫恿文生打個電話約劉燕出來,這麼多年不見,也不知道她還能不能記起我們三個人。打了好幾個電話,文生才問到了劉燕的手機號。他在撥通的一瞬突然把電話扔給了我。你接。他說,竟有些膽怯的樣子。我堪當重任地拿起來,那一端被接通的一瞬,我的心還是猛地跳了幾下。
喂,誰啊?劉燕的聲音竟然一點兒沒變,我恍然之間像回到了從前。
劉……劉……我囁嚅著。
我是劉燕,你是?
小軍。
小軍?哪個小軍……天啊,你,你是楚小軍,我聽出你的聲音了,你在哪兒?
我說:我和成聚、文生在一起,如果你有空也來坐坐吧。
劉燕說:好啊好啊,快說你們在哪兒,我想死你們了。
文生和成聚搶過手機,對著話筒喊:白河,我們在白河等你。
我們三個手腳忙亂地搶著付了賬,奔出酒店,直接擋了一輛出租車。白河,夥計,快,快!我們急切得像熱戀中的少年去會見心儀已久的情人。
劉燕看起來腰變粗了,身體富態了,但更迷人了。嫁給有錢人的生活就是不一樣,我怪腔怪調地說,含著莫名的醋意。劉燕笑著說:你說話還是這樣刻薄。
冬天的白河沒有夏天熱鬧繁華,顯得冷清而落寞。我們四人是唯一光顧它的客人。文生變魔術一樣拿出一瓶白酒,說:我們繼續喝。他帶頭飲了一口,接著是成聚,劉燕也興奮地奪過瓶子長飲了一氣。她說:能見到你們,真的很開心。說完又喝一口,豪爽而不失優雅。
很快我們報銷了這瓶白酒。我衝動地跳上高高的防洪大堤,搖搖晃晃地站在上麵,俯視著也同樣興奮不已的劉燕,說:劉燕,你知道不?十二年前,我和文生、成聚,我們三個人,就在這個地方,曾經為你喝下了一瓶啤酒。
真的嗎?劉燕盯著我。朦朧的路燈下麵,她的模樣和我想像中的一樣美麗。
文生說:真的,我們還為你許了一個諾言。
諾言?為我?
是的,為你,成聚說,那時我們三個人都愛上你了,但我們又不願彼此傷了和氣,於是有一天,我們三個人逃課,專門到這裏來商量我們到底該怎麼辦。
結果呢?劉燕瞪大了眼,這可是她第一次聽說。
商量的結果是我們三個人打算娶你一人當老婆。我說。
真的假的啊?劉燕不可思議地望著我們。
我們一起答說:騙你幹嗎,都多大的人了,臉皮厚得早已經是刀槍不入了,還有必要和你假正經嗎?
劉燕呆了半晌才說話:沒想到啊,以為那時候你們什麼也不知道呢,原來你們都已經學會不要臉了。
我們三個人辯解說:怎麼是不要臉呢?那時候我們是真心喜歡你,到現在再也沒有過像那樣真的感情了,再也不會有了。劉燕,你可是傷了我們的心啊,你和咱們班最壞的馬凱混到一起,知不知道,你親手把我們心目中最美麗的偶像給毀掉了。
劉燕笑著說:誰叫你們三個那時像個傻子似的,什麼也不懂,給過你們多少機會,你們全裝模作樣地做柳下惠。傻子啊,你們。劉燕輕輕地說,你們都像榆木疙瘩一樣無動於衷,當時我一賭氣就答應馬凱了,其實我就是做給你們看的,故意氣你們……
事情會是這樣?當我們一次又一次被劉燕刺傷脆弱的自尊時,她竟是專門做給我們看的。三個人木樁似的呆立在河堤邊上,一時感慨萬千。
劉燕無聲地把我們拉到一起,張開雙臂,攬著我們。她輕輕地在我們每個人的臉上都親了一下。我們像被點穴一般地僵立在那兒。半天,我才解嘲似的模仿張愛玲《半生緣》上的台詞說:回不去了,我們再也回不去了。我自認為這很幽默,還準備做出個微笑的表情,但,隻覺臉上一涼,眼淚不爭氣地掉下來。
我們四個人抱在一起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