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虹3(2 / 3)

小朱點點頭。

伍芝蘭也注意起來:“多大?”

小朱:“天黑,沒看清。”

傷號:“是男孩還是女孩?”

小朱搖搖頭。

伍芝蘭失望地歎了口氣,緊緊抱住了小朱:“好,好,能跟大夥兒在一起,就是好孩子!”她高聲地,“來,找水,煮黃羊肉!”

伍芝蘭望望篝火四周,問道:“還有兩個同誌呢?”

馮朝和侯誌平早就不知哪裏去了。

一條清清的小河,河邊幾簇灌木叢,簡直成了草地的美景。

落日餘暉裏,隊伍正忙著安排宿營。河邊到處是歡快的人群。

許苓抱著萍萍來到河邊。

幾個男孩子正在河水裏嬉戲。小秦站在齊腰深的水裏喊著:“小許,快來呀!”

許苓轉身走開。

她走到下遊一叢矮樹旁。樹後,一個女戰士探出頭來。嗬斥地:“小鬼,走到哪來啦,不快走開看我不拿皮帶抽你!”

許苓苦笑一聲,又走開了。

萍萍:“我要跟小秦叔叔和老牛一塊兒洗。”

“他們是男的。”

“跟阿姨洗。”

“她們是女的。”

萍萍怔怔地望著許苓。

她倆終於來到了一個僻靜的河灣。許苓幫萍萍脫了衣服,把她浸到水裏。

輕風送來一陣悅耳的簫聲。還是《蘇武牧羊》的調子,但吹得輕快、悠揚,和眼前的情景十分和諧。

離河邊較遠的一簇矮樹叢邊,臨時黨支部委員會,已開了多時了,這會兒正進行著最後一項議程。

“……還是殺了它!”說話的是李芳,“今天又犧牲了兩個同誌,我檢查了,是餓死的。”

排長黃長友:“殺了,那七八枝槍誰來背!”

“殺吧,還是人要緊!”炊事班長謝懷福倚著樹根喘息著,他病情更重了,說話上氣不接下氣,“可能不能再等一兩天……”

李芳嘴快地:“得,三種意見,各占—票!”

肖國成:“有個同誌向支部提了個意見,剩的糧食集中給傷員,犛牛呢,先不殺……”

李芳:“同誌吃什麼?吃草?”

“對,吃草!”肖國成點點頭,“把同誌們逼一逼,準備更苦的時候。我看就這麼決定了!”

誰都沒有再說什麼。隻有簫聲在回蕩。

“好,同意!”李芳提起挎包站起來:“這個怪老頭子!要藥給一點點,牛又不讓殺,什麼都卡得緊緊的!”

人們陸續走開了。肖國成扶起了謝懷福。老謝輕聲地:“還有個問題:有兩個人提出要求入黨,得討論一下。”

肖國成:“入黨?這樣的時候,還顧得上這個?!”

老謝正色地:“正是這樣的時候,黨,才能得到真的黨員!”

小河邊上,四處幽靜。

岸邊矮樹梢頭搭著幾件洗淨的衣服,有小孩子的衣褲、許苓的軍衣,還有兩條空了的幹糧袋。

矮樹下,萍萍光著身子趴在那裏,正手拿野菜喂著小兔子。小兔吃得正香,萍萍開心地笑著。

河邊,許苓顯然已經洗過澡,穿著內衣,在望著水灣出神。

水灣清澈、明淨,晚霞映紅的浮雲照在水裏,分外好看。水裏,映出許苓那洗幹淨了的臉龐,和小花布襯衣裹著的上身,完全是一個秀麗的姑娘。

許苓注視著自己的影子,撫摸著自己的短發,眼前浮起了幻影:仿佛自己的頭發一下子變長了,披在肩頭一陣風吹來,飄飄灑灑,她正用心地把它編成兩條長辮子。身上不知什麼時候換上了一件花衣服。於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姑娘映在了明鏡般的水裏。許苓欣賞著自己,發出了少女的嫵媚的微笑……

突然,傳來了萍萍的喊聲:“叔叔媽媽——”

許苓一愣,水中的姑娘消失了,又換上了那個短頭發的假小子。

許苓懊惱地噘起嘴:“什麼叔叔,什麼媽媽!……”

“叔叔——”萍萍叫聲更高更急了,“衣裳跑啦!”

果然,晾幹的衣服正被風吹離了樹枝。許苓連忙去追,還是有萍萍的一件短褲被吹上了天空,眨眼不見了。

許苓佯怒地拍打著萍萍的屁股。萍萍咯咯地笑著。兩個人高興地滾在草地上。

夜幕籠罩著草地,也籠罩著那塊小高地。

小高地中央,一堆篝火燒得正旺。吊架上,一個小銅盆和兩個搪瓷臉盆裏,煮著黃羊肉,飄散著香氣。

伍芝蘭手挽著手領著小朱,在高地上走著,揀拾柴禾。

小朱發現了一根豎著的木棍,伸手就要去拔,被伍芝蘭製止了。

“等等!”伍芝蘭走過去,看出這是隻路標,橫杆上寫著:“向北前進!”

伍芝蘭心情激動:“那天,在這裏的同誌多嗎?”小朱:“多。差不多有上萬人。”伍芝蘭:“看,經了暴風雨,沒有死一個人。那就是說,他們還有力量!”小朱點點頭。

“而且,他們還想著我們。”伍芝蘭撫摸著路標,“知道嗎?哪是北?”

小朱搖搖頭。

伍芝蘭指指路標的箭頭,又循著箭頭指去:“看,那就是北鬥星。”

開闊的夜空裏,北鬥星格外清晰。

伍芝蘭:“記住它。萬一失散了,剩一個人也要往北走,走出去!”

小朱偎依在伍芝蘭懷裏:“我再也不離開你啦!”

伍芝蘭抱著這個大孩子,親切地:“對,孩子!不離開!跟著集體,跟著媽媽,不離開!”

一大滴眼淚落到了小朱的臉上。

一滴雨點灑落到泥水裏,接著細雨刷刷地下起來。草地又變得陰沉可怖了。

肖國成指了指近外的幾棵老樹,喊道:“快避雨!”

人們向著古樹奔去。

青年戰士背著謝懷福跌跌撞撞地來到一棵歪倒的樹下。老謝已經有些昏迷。青年人喘息了一陣,掏出小洋瓷碗,接了點雨水,解下糧袋,抖進了點炒麵,用樹枝拌和了一下,喂到老謝嘴裏去。

老謝醒來了,咂了咂嘴:“哪裏來的炒麵?”

青年戰士:“還有點。”他揚了揚糧袋。

空空的糧袋,隻有寸把長的一截還有糧。老謝沉下了臉:“幹嗎還給我吃糧?”

青年人顯然誤會了,連忙指了指腋下:“我,還有。”那裏半條糧袋鼓鼓囊囊的。

老謝推開碗:“把它送給重傷員!”

青年人噘著嘴:“你就是重傷員!”

肖國成走過來:“吵什麼?”

老謝又有些昏迷,說不出話了,指了指糧袋。

肖國成冒火地:“你,你打埋伏?!”

青年戰士護住了糧袋,默不作聲。

“去呀。”肖國成捏緊了拳頭,“去交給護士長!”

青年戰士沒有作聲。

“你,自私!”肖國成怒不可遏,一拳打在戰士肩胛上,“交出來!”他氣呼呼地轉身走開。

青年戰士摸摸肩胛,又端起碗撲到老謝身上:“老謝,老謝!”

肖國成怒氣衝衝地往前走,迎麵碰上了李芳。

李芳焦灼地:“殺了吧!”

“殺,殺,你就知道殺!”肖國成眼裏像噴火,“為什麼你不能把那個班長救活?嗯?為什麼?”

李芳:“他是餓死的!”

肖國成:“你,你無能!”

他推開李芳又往前走去。

一棵古樹的濃密的樹冠,像傘蓋一樣擋住了細雨。

樹下,紅小鬼們圍著常熾,聚精會神地聽著他講故事,連萍萍也坐在許苓懷裏注意地聽著。

“……天,墨黑墨黑的,伸出手來也看不見指頭。往哪走?才能走出這陰森森的原始大森林呢?”

常熾停住話,咳嗽了一陣,又說下去。

“這時候,丹柯解開了衣裳,一把撕開了胸膛,掏出了自己的心。那顆心在他手裏跳著,閃光,發亮。丹柯把自己的心高高舉起來,領著大夥兒往前走。走啊,走啊,走出黑黑的大森林。”

廖文問:“丹柯呢?”

常熾:“他倒在地上,死了!”

短暫的沉默。聽眾裏傳出了一陣輕輕的歎息。

小秦感歎地:“我們這裏有個丹柯就好了。”

常熾:“有哇。”

汪坤:“在哪?”

常熾笑笑:“你,你,還有你廖文,小萍萍都是。”

“不信?”常熾拍了拍背後那棵古樹:“你們看。”樹上,有幾處樹皮被砍掉了,上麵的字跡依稀可辨:“向北前進!”“堅決北上抗日!”下署“湖南部寫”。

常熾:“湖南部就是黨中央的代號。”他歎了口氣,“要按這個方針,去年我們就到陝北了,這會兒……”

這時,肖國成氣衝衝地走過來:“幹嗎不挖野菜去?去!去!”

孩子們散開了。

廖文牽著牛怏怏不樂地走開。

肖國成厲聲地:“廖文!”廖文站下來,肖國成卻沒有講話,他摸了摸犛牛,說:“去吧!”

許苓狡黠地在萍萍耳邊說了句什麼,然後把她往肖國成懷裏一塞:“連長抱會兒,我得挖野菜去。”轉身跑走了。

常熾:“火氣倒不小!”

肖國成聲音有些顫抖:“又是三個!”他把兩張紙片遞過去,“連昨天一共四個同誌犧牲了,三個是黨員。”

常熾看著三份黨證:“……江西吉安,湖南桑植,四川通江……”

肖國成:“把犛牛殺掉!”

“嗯。”常熾撫摸著胡須,“不過,牛下水、牛皮都別丟掉。還得省著吃。更難的時候還沒到。”

“已經夠難的啦!”

“不。去年,和黨中央分手,我們從包座南下,走了4天才到這裏。”常熾指了指樹上的標語,“我們這速度還得五六天。萬一曲河一漲水,窩住了……”

肖國成:“殺了再說。我去找支委們商議一下。”

細雨中,人們三三兩兩在尋找著野菜。

廖文和汪坤、許苓一塊兒邊挖野菜邊交談著,犛牛慢吞吞跟在後麵。

小秦摹仿著常熾,摸著“胡子”,學著湖北口音:“你,你,還有你廖文、小萍萍,都是丹柯嘛!……”

許苓笑得前仰後合:“這個怪老頭兒,真有意思。”

廖文把—棵野菜填進犛牛嘴裏:“我可不夠格。我太愛玩。”

汪坤裝出大人樣沉思地:“嗯,這老挑夫,他講得有道理!……”

許苓:“反正小秦不是,太饞了。”

小秦:“就你好,幹什麼都躲著大夥兒……”

傳來了肖國成的喊聲:“小許!給你孩子!”他把萍萍放在地上,圍著犛牛走了一圈,走開了。

萍萍蹣跚地走來,從口袋裏掏出一小塊黃糖,自己咬了一口,又塞到犛牛的嘴邊。

許苓:“萍萍,你幹什麼?”

萍萍:“給老牛吃,要殺老牛啦!”

廖文:“瞎說!”

萍萍:“兩個胡子叔叔說的。”她學著樣子,“把犛牛殺掉!”

小鬼們全怔住了。

廖文像瘋了一樣,拔腿就跑。迎麵遇上了常熾。他憤怒地衝上去:“不許你們殺牛!”

常熾:“咦,怎麼今天都愛發火?”

廖文:“你親口說的:這是黨的財產!”他揮舞著小拳頭,在常熾胸前擂著,“拉過鉤的,不算數?”

肖國成走來:“廖文,別胡鬧!”

廖文放開常熾,轉身一頭撞在肖國成的胸前。

肖國成命令身邊的黃長友:“拉走!”

黃長友牽過牛,推開前來阻攔的汪坤、許苓,大步走去。

廖文定定神,“嗬嗬”地叫了兩聲。

犛牛掙脫了黃長友,又跑了回來。

誰也沒法對付這個像隻小瘋狗的一樣的廖文,形勢頓時僵住了。

稍停,常熾低聲地:“我知道,這頭犛牛是廖文同誌的心嗬!”

廖文一愣。一霎間,他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丹柯,手裏托著一顆心——不知怎的,這心,卻是牛形的。

廖文輕輕撫摸著犛牛,隨手把韁繩解下來,然後扳著牛角把牛遞到黃排長手裏,自己卻捂著臉痛哭起來。

人們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隻有萍萍抓著犛牛那長長的鬃毛,貼在自己臉上,把老大的一塊黃糖塞進牛嘴裏。

陰沉的草地。

兩天前清澈得可以照人的那條小河,如今卻渾濁不堪。

伍芝蘭提著竹筒,小朱端著銅盆,兩人沿著河岸走著。伍芝蘭把核桃般大的黃羊肉逐個遞到同誌們的手裏。

可以看見,她的隊伍又擴大了,有了十幾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