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普通勞動者(1 / 3)

林部長隨著劉處長走下公共汽車,解下脖子上的毛巾把臉上的汗擦了擦,便急急地扛起行李往工地上走。他原想能在下午兩點鍾以前趕到營房,隨大隊一道上班,去參加勞動的,但是上午的會散得遲了些;更不湊巧的是,汽車沒到昌平就“拋錨”了,又耽誤了近半個小時,當車到營房跟前,已是3點過5分了。於是他們不得不臨時補了一張車票,直接到工地上來。用林部長的話來說是:“既然掉隊了,就得趕快補課;做個‘插班生’也比‘留級’強。”

6月中旬的天氣已經夠熱了,這下午三四點鍾時分,更是一天裏最難耐的時候,公路上焦幹、滾燙,腳踏下去,一步一串白煙;空氣又熱又悶,像劃根火柴就能點著了似的。將軍一手扶著肩上的行李卷,一手提著裝有臉盆、牙具等雜物的網兜兒,大步走著。還沒有拐上山口,他的脊背已經被汗濕透了。汗水,沿著他那斑白的鬢角和草帽帶子涔涔地流下來。

走在後麵的劉叔平上校緊走了幾步趕上來,把手裏的零碎東西往將軍麵前一遞,喘呼呼地說:“部長,把背包換給我。”

“算了吧,你也不是小夥子。”林部長看了劉處長一眼,笑了笑說,“咱們兩個彼此彼此。”

上校的確也夠嗆。他真的不算年輕了,而且因為身體胖,更不禁熱,這會兒,他整個上身像在水裏蘸過了似的,汗水在他那絡腮胡子根上聚成了一粒粒晶亮的露珠。

“要不,就稍微休息一會?”他詢問地看了將軍一眼。

“不必啦,倒倒手就成。”將軍停住腳,索性把那件洗得發白了的灰布上衣脫下來,搭到肩膀上,隻留件背心;又把行李換了個肩,然後向一個過路的同誌問道:“工地快到了吧?”

“呶,過去那就是。”那人指指迎麵的一座牌樓。

果然,他們剛跨過牌樓,一片喧鬧的人聲混合著機器聲、喇叭聲就迎麵撲來,整個壩後工地都展現在麵前了。這是一個巨大的勞動場麵:一條高大整齊的“山嶺”把兩個山頭聯在了一起,一條條巨蟒似的卷揚機趴在大壩上,沙土、石塊像長了腿,自動地流到壩頂上。壩上壩下到處是人,汽車、推土機在匆忙地奔跑……將軍一麵走一麵四下裏看著,他被這勞動的場景深深地激動了。對於這個地方,他並不陌生。這裏是作為一個軍事重地留在他的記憶裏的。九年多以前,他曾經為了攻取這一帶山嶺又要保護住這裏的古陵而憂心過;他不止一次地在作戰地圖上審視過它,在望遠鏡裏觀察過這裏每一個山頭,至今,對麵那幾個山頭的標高他還依稀地記得起來。但是,現在變了,作為戰場的一切特點都變了,當年敵軍構築的防禦工事早已被山水衝平,那依山築成的小長城也隻剩了個白痕痕,連那座小山頭也被削下了半截填到大壩上了。幾年來,他每次看到過去戰鬥、駐紮過的地方在建設,總抑製不住地湧起一種勝利和幸福的激情,而現在,他又作為一個普通的勞動者來到了這裏,這種感覺就更加強烈;所有疲勞、酷熱全被忘記了。

他倆按著部隊的代號,找到了要去的單位的勞動地點。為了能借勞動的機會熟悉這些他平時接觸較少的人,他們特地選擇了這個單位來“入伍”。人們正在緊張地勞動著。在一道一公尺多高的土崖下麵,平躺著一列鬥車,戰士們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拿鍬鏟土,一部分挑土;他們從三十多公尺的遠處,把砂土挑到崖邊,再由另一部分人把它倒到車裏去。將軍覺得自己像個遲到的學生走進課堂一樣,很不好意思,他拉了上校一把,悄悄地把行李放好,然後把草帽往前拉了拉,走上前去。工具沒有了,隻找到了兩個空筐,他倆便每人抓起一隻,用手提起土來。

用手提土真不方便,走得慢,不出活,又勒手,為了不妨礙別人還得走道外邊。將軍剛提了幾筐,就聽見一個尖細的聲音在喊他:“喂,老同誌,怎麼還是個‘單幹戶’呀?”

將軍被這個友好的玩笑逗笑了,抬頭一看,原來說話的是個年輕的戰士,他不過有20歲,一張圓臉,厚厚的嘴唇上抹著一層淡淡的茸毛,一綹頭發從軟胎的帽舌底下掉出來,被汗水牢牢地貼在前額上,顯出一股調皮勁。他正挑了擔沙土顫悠顫悠地走過將軍的身邊,調皮地笑了笑,露出一對白白的小虎牙。將軍笑著回答:“我是個新兵嘛!”

“那……你等等。”青年戰土連忙把筐裏的土倒下,然後拔腿跑到濾沙架子底下拖來了一隻大抬筐。他把抬筐往將軍身邊一擱,說道:“來,咱倆組織個‘互助組’好不好?”

“好。”將軍高興地回答。連忙蹲下來幫著他整理抬筐的繩子。

“你這可不行。”戰士一麵理著筐繩子,一麵真像個老戰士似地批評起來,“這樣毒的太陽,你光著膀子一會就曬爆皮了,可痛啦。”說著就去給他拿衣服。等將軍順從地把上衣穿好,他又認真地介紹起經驗來。告訴他:因為天太熱,要多喝開水,“等會來了鹹菜要猛吃。”告訴他:“下班時候要把鞋子裏的沙土倒幹淨,要不走到家就會打泡的!”還告訴他:睡覺前要用熱水燙燙手腳,因為“條件很好,每人可以分得兩勺子熱水。”……

將軍感激地望著他那孩子氣的臉,一一答應著。他覺得這個青年人實在可愛,便和他攀談起來。他很快就知道,這個戰士叫李守明,是通信班的,才21歲,是1955年參軍的老戰士。並且從這張爆豆鍋似的嘴巴裏,很快地知道了工地和這個單位的一些情況。這樣邊幹邊談,等把抬筐收拾好,他倆已經成了很熟稔的朋友了,仿佛兩人老早就認識似的,將軍親熱地管這個青年人叫“小李子”,小李也毫不拘束地管這個穿灰衣服的老同誌叫起“老林”來了。

他倆抬起抬筐,走下了裝料的沙坑,裝上滿滿的一筐。將軍還不滿足,又在上麵加上一個“饅頭”。可就在這時候,他倆發生了第一次爭執。原來趁將軍彎腰上肩的時候,小李偷偷把繩子往後移了半尺多。這個“舞弊”的做法被將軍發覺了。他扭回身抓住繩子往前移過來,不滿地說:“這,這不行。”

“我身體好,這邊稍微重點沒啥。”小李把繩子又移過去了。

“你這是欺負我看不見。”將軍伸手抓住繩子又往前移了過來,“咱倆加起來夠70歲,我就占了三分之二還多,你還糊弄我。”

“……”

一場爭執剛結束,抬了兩趟,又爭起來了。這會是小李先開口:“不行,不行,你的腿腳不靈便,從這些筐頭子空裏穿,不安全,栽倒了咋整?”

“沒關係嘛!”

“啥沒關係?”小李眼珠一轉,又出了個點子,“你走得慢,當車頭不行,咱倆淨挨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