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來臨
我知道留不住夕陽
春天已逝
我又怎能留住花朵
有人說,一個女人,心裏沒有春天,感情就會枯竭。而我心靈深處一直處在寒冷的冬季,心靈深處一直帶著枷鎖在泣血舞蹈。
這世道,漂亮女人多的是,漂亮女人的悲劇也處處都是,我自己身為漂亮女人,深深陷入一種活也活不好、死也死不了的哀傷之中。我轉而又想,世上漂亮女人的不幸與悲痛,有的比我輕,有的會比我更為慘重。
人總會失去一些什麼,但適時的放棄,也是一種獲得。也許你拚命追求一種本不屬於你的幸福,就會陷入無法擺脫的痛苦之中。
南方的春天比內地的春天來得早一些。我不禁想起一首兒歌:
春天到,鳥兒叫。
草兒綠,花兒笑。
蝴蝶雙雙飛,
青蛙呱呱叫。
娃娃張大嘴,
歌唱春天到。
窗外的天空,下起了蒙蒙細雨。
春風卷著落葉,滿街地飄搖。
我現在連這落葉都不如。落葉飄零總還有個歸宿的盡頭,而我,仍在無休無止地飄蕩……
上午,我路過湖貝路,遇見一名女子蹲在街頭的馬路邊,手裏抱著一個約半歲的女嬰,頭上披著孝布,身邊放著一個骨灰盒,骨灰盒正麵貼著一個男人的遺像。
她身邊還擺放著一張乞討書,上麵有她的身份證和好心人資助的現金。
身份證顯示她叫齊美蓮。1978年生,家住雲南省楚雄市。
齊美蓮悲悲切切地向路人泣訴:今年春節過後,她和丈夫來深圳打工,丈夫不幸患腦溢血死亡,是打工的同鄉們出錢才將她丈夫火化。她出來討錢,為的是籌足500元回家的路費。
我也是一個不幸的、沒有了丈夫的女人,一個艱難地撫育孩子的母親,我非常同情她的不幸遭遇,極力地安慰她,並掏出了我身上僅有的50元錢給她。
一名路過此地的記者,要求看看骨灰盒。
眾目睽睽,她遲疑了片刻,極不情願地勉強點頭同意了。
記者拉開骨灰盒,裏麵放著一包用麻布包著的東西。打開麻布,又是一層厚紙,可當記者緊張地打開這包東西後,發現裏麵裝的竟然是水泥。
真相大白後,齊美蓮難堪地坐在地上,將頭埋在懷中孩子的身上渾身顫抖。
圍觀的人對她一片指責。
一位老大爺生氣地說,她已經在這裏蹲了一個星期了,每天都有人給錢她,一天要收三、四百塊,誰知她竟然一直是在演戲!
齊美蓮滿臉通紅,很可憐地望著我,希求我給她解圍。
我扶起她說,以後別再幹這種事了。
她抱著孩子,拎著骨灰盒,急匆匆地消失在街頭。
我想,她騙錢也好,演戲也好,她肯定是有自己的難處……
我路過一家富麗堂皇的桑拿娛樂城,心裏憤憤不平:這種地方是供有錢有權人玩的,裏麵山珍海味是供有錢有權人吃喝的,裏麵漂亮年輕的女人是供有錢有權人消遣的……就連這世道,也是屬於有錢有權人操縱的,是供有錢有權人好好活著的。而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一些有抱負、有才幹、有能力卻無錢無權無門路而又純真、善良、安分的女人,要想好好地活著,即使付出了很多血汗,但生活得仍是如此艱難痛苦,而且在她們身上發生了許許多多形形色色的悲劇。
連同我的悲劇,難道僅僅是一個女人本身的錯失?!
泣問蒼天,我心靈深處不禁哭喚:身在悲劇中生活的我,有誰能救我?誰能救我啊?
我僅靠自己,怎麼也救不了自己!
這兩天,我一直失眠,眼前總是晃動著那女子身邊的骨灰盒,假如哪天我實在活不下去了,不得不離開人世了,我將是骨灰盒中的一捧骨灰,女兒抱著我的骨灰盒,該是何等的悲傷啊!
女兒的病,經過半年的治療,病情基本好轉,但要完全治好,沒有足夠的錢,還是不行。假如有可能,我真想將自己一次性賣個幾十萬、幾百萬元,來徹底治愈女兒的病。
夜深人靜,我寂寞難耐,輾轉難眠,肚子餓了,我起來煮玉米吃。
吃完一粒粒黃橙橙的玉米粒兒,剩下粗粗的硬硬的棒子,握在手中恰似男人性趣來時雄起的陰莖。
正值性盛時期的我,一想到這裏,有點抑製不住自己壓抑已久的欲望,一陣強烈的衝動激發著我蠢蠢欲動的渴求。我將一隻避孕套套在玉米棒外,躺在床上,輕輕地、輕輕地擦入我的身子,努力想象著我昔日認識的某個男人在溫柔親昵地向著我的靈肉深處挺進……
待到一陣自慰的狂潮漸漸退去後,我的身心才慢慢地舒緩下來,回到現實,各種苦痛又從四麵八方一齊向我襲來。
一天深夜,我在一家酒吧喝悶酒,已是身不由己地喝醉了。
一個男人趁機將我抱到包房裏,正在脫我的衣服,準備淩辱我時,幾名便衣警察衝了進來,將我和那個想占有我的男人一道抓進了派出所。
警察將我當作妓女,對我進行審訊:
你是哪兒人?多大年齡?這是第幾次賣淫?賣了多少錢?每次多少錢?……
他不僅僅是在訊問我,我感到他是在侮辱我的人格,我憤怒著,一直沉默不語。
他撩起我的衣裙要檢查我的身子,我極力反抗著掙紮著,我罵他耍流氓。
他嘲笑著道:你一直是個漂亮的女流氓,還害怕我是流氓?他赤裸裸地說:隻要你讓我滿足了,我就立即放你出去,要不然,我就送你到拘留所有你好受的……
我寧願進拘留所,也不願他對我的欺淩。
我被關進了拘留所。
同房女犯的打罵,我都忍了,因為我有收容遣送站和勞教所的經曆,我現在已經無所謂了。我最不能忍受的是女管教把我當做牲畜一樣訓斥吼罵。
一天上午,我在菜地裏摘菜,女管教無緣無故地罵我是“狐狸精”、“騷貨”,我忍無可忍,反罵道:“其實你也是騷貨,你脫下警服,赤身條條的,還不如我!”
她氣得唆使女犯一起整治我。
我更加拚命反抗,我橫下一心,大不了就是個死,心想死了你也脫不了關係,你和拘留所還得給我收屍。
女人,對出賣靈肉賺錢的漂亮女人,是最瞧不起與最妒忌的。
而男人,恰恰喜歡花錢追逐和玩弄那些出賣靈肉的漂亮女人。
就拿那些追尋著我的男人來說,他們對我最感興趣的是我年輕貌美的容顏和肉體。
躺在拘留所陰暗潮濕的角落裏,我對生已經沒有了任何希望了,我真想以死了卻這不光彩的短暫人生。
夜闌人靜,我試著用襪子結成繩索,套在我脖子上用力束縛,此時我淚如泉湧,氣息越來越微弱,我就要告別這個令我心痛的世界了,我已經對這個世界沒有了絲毫的眷戀了,隻是對遠方的女兒放心不下,怕她將來因與我一樣漂亮美麗而重蹈我的悲劇啊!
唉——,我對自己曾經的錯愛,曾經年走過的錯路後悔莫及!
當我從死的邊緣回到現實中來,等待我的又是拘留的日子。
麵對高牆鐵網,麵對灰色噩夢般的黑暗人生,我淚如雨下,生不如死。
假如女兒不是我惟一的牽掛,我還會選擇死!
窗口的一彎鐮月,讓我心痛地思念起女兒,想起女兒曾經給我唱的《天上的月兒彎又彎》:
天上的月兒彎又彎,
好像一隻小漁船。
我到船上去把舵
摘一片白雲來做帆。
小船啦小船,
小船啦小船,
我要劃到銀河裏,
小小的星星撈滿船。
我繁亂的思緒如脫僵的野馬一發不可收拾,我又想起女兒唱的《西遊記》:
唐僧騎馬咚那個咚,
後麵跟了個孫悟空。
孫悟空,跑得快,
後麵路了個豬八戒。
豬八戒,鼻子長,
後麵跟著個沙和尚,
……
回首往事,時光隨著淚水一點一滴地流逝。我感情的河流已經幹涸,但有些人和事,不是忘不掉,而是根本沒有辦法忘掉。俄國著名詩人普希金說:“一切的痛苦都將過去,而過去了的,就會變成美好的回憶!”而我刻骨銘心的痛苦怎麼也成為不了過去,我又怎能有美好的回憶。
拘留的十五天,是別人人生中的很短很短的日子,但對我來說,是十五年,十五個世紀,漫長的十五天,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恥辱!
走出魔窟般的拘留所,我一步一回頭地詛咒著:這人世間有多少該關進來的人沒有被關進來,而又有多少被逼得走投無路不該關進來的人卻被關了進來!
回到我的租屋,屋子已經住進了新的主人。
我已經無處安身了。
我不得不衣衫襤褸地乘車來到我慕名已久的遠離都市雲霞寺。
我真想在這雲霞寺的尼姑庵裏,當一名與世隔絕與世無爭的尼姑,沒有痛苦,沒有煩惱,沒有牽掛,沒有……
雲霞寺深深地掩映在雲霞山中。
雲霞山海拔2000多米,綿延數百公裏,山色遠看似染紅霞,近看則色彩斑斕,無數美景奇觀隱匿山中,景致相當奇麗。
有人曾說過這樣過譽的話:“桂林山水甲天下,不及雲霞一座山。”
雲霞山方圓數百裏,峰巒疊起,山青如黛。
一條不寬的彎彎曲曲的青石路自山下的小鎮穿門而入,順坡緩緩而上。我沿著一條窄窄的小道鑽入林中。
幽靜的環境,使人輕鬆,呼吸自然清新的空氣,令人心曠神怡。
小道幽深,由青石板精製砌成,有的石條已經殘缺,讓人感覺年代久遠。
路旁野草葳蕤,古樹參天。
再往深處走,這條小道便成了石階,一步一步時而平坦,時而陡峭,獨特的是,這石階藏林穿路,縱橫交錯,時上時下,連接數個大大小小的佛門廟堂。
三三兩兩的遊人,進進出出,上上下下跪拜念經,祈禱平安,令人眼花繚亂、震驚和迷惑。
據說,這是通往金頂的一條路。
我一直順著石階上攀,記不清我走過了多少座廟堂,心中想著盡快到達金頂。
然而,我越走越神秘,越走越寂靜,似乎永無止境……
遠望東西兩座山峰對峙,山貌翠柏蓊鬱,雲中溪水流淌而過,兩岸綠樹成蔭,楊柳依依。無數泉水從石罅中湧出,使清澈的溪水更加晶瑩透明。
傍晚時分,眺望雲霞寺,隻見一輪漸漸下沉的落日浮在雲海,霎時霞光萬道,金碧輝煌。
我順山而上,遠眺莽莽山巒青翠欲滴,雲浪緩緩流入山穀,而漫山遍野的桃花、杜鵑花、山梨花、以及許許多多不知名的香花野草,在燦爛的晚霞中隨風搖曳。
一陣陣清脆的鳥鳴,似乎又帶給人春天的問候,真是一個鳥語花香的世外桃源,處處散發著原始韻味。
不遠處,大大小小的瀑布,有的像聖潔的孔雀綻開珍珠般的羽翼,有的像仙女般輕柔地揮舞著雪白的飄帶,有的卻像天空中滑落的彩虹,多姿多彩,所有的瀑布在晚霞中合奏著一曲曲山林水色的交響樂章……
我路過雲霞寺玉靈宮門口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眼看四周無人,也沒有別的村莊,我已無處可走了,總得找個安身的地方。
我站在玉靈宮門前,一想到昔日家鄉大聖廟中的釋明和尚,一邊敲著木魚念經,一邊眯著雙眼偷看年輕漂亮女人叩頭時的酥胸的那副淫相,我就心驚膽戰,聽說現在有的和尚借神仙之名,幹些誘奸拐賣婦女的罪惡勾當。
我站在玉靈宮的朱漆門前,看了看暮色中我自己的身影,孤單、柔軟、而又脆弱。
我壯著膽子,走了進去。
隻見寺中石砌的廟宇,方方正正,柱子立得一絲不苟。門礅柱礎是雕石,牆基石階是條石,院內外是青石,廳堂樓台有奇石,達摩麵壁,影入石中。
這種景觀不禁讓我想到古時候暮鼓晨鍾,深院古樹,半畝菜田,幾卷經書的道觀生涯。
兩個尼姑在院內收拾院落,灰青色的臉,一個仍然年輕,一個非常蒼老。
她們漠然地注視著我。
我跪在蒲團上向菩薩磕了一記響頭後,請兩位兩個尼姑師傅收留我。
我說我已經無處可去了。
兩個尼姑冷冷地沉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