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夕和裘老怪進了精舍,猜子爭先,夏夕執白先行。
棋局開始。
看棋的人鬆鬆散散地在園子裏聊天等待。不耐久等的,待霜亭邊另開戰局,也捉對廝殺起來。
庭院裏綠柳吐煙,楊花飛雪,一樹梨花開得正盛,蜜蜂嚶嚶嗡嗡地在花蕊間采蜜,忙得無暇四顧。書房的屋簷下有個不大的鳥窩,一對叫不上名字的灰鳥覓食歸來,巢裏的雛鳥唧唧喳喳叫成一片,爭搶之下,幾綹塵灰撲簌簌而落。
許靜瑜看著這熱熱鬧鬧的一家子,心頭忽然有點悶悶的。
回到北京一月有餘,慶哥已連續病了兩次。清明祭祖之後原本打算給他上族譜,也被這場病耽誤了。請了最好的禦醫來看過,禦醫遺憾地告訴他們,孩子先天不足,心肺功能弱,抵抗力很差,養的時候須得格外精心。
禦醫說話也算委婉,可是字字句句就像一串焦雷轟轟發發,炸得全家人張口結舌,德雅當場泣不成聲,老侯爺極為難過,當天晚上也病倒了。侯府被迫要麵對五世嫡長子體弱的現實,侯爺與母親的眼神中滿滿都是懊悔與自責。全家人不需要開口,彼此都是滿心的挫敗感。
如此明媚的陽光,照不透他心底一片濃重的陰霾,他不由得輕輕歎了一口氣。錦衣玉食中長大,天之驕子,順風順水,什麼時候起,他覺得身後生出了一隻無形的手,暗黑陰沉地捕捉著他。他不知該怎樣躲避,才能避開這命裏注定的不幸。
捷哥從精舍裏出來了。小家夥板著一張臉,把裘老怪和夏夕開局的十幾步棋複製在待霜亭內的棋盤上,見大家聚攏過來,不引人注意地退後,又悄悄地回精舍去了。
裘老怪的開局平淡無奇,夏夕的開局果然是新意十足,用的正是大家耳熟能詳的美人定式。朝臣們對這種開局十分好奇,議論紛紛。
裘老怪的意圖一開始就很明確,掌握主動,不蹈程紹的覆轍。他除了必須的時候應夏夕一兩手之外,其他的時候一直都在按自己的計劃走棋。布局尚未完成就小範圍地開始攻擊,很快就狼煙遍地。戰火在大家尚未做好心理準備的時候就猝不及防地蔓延了。
夏夕的幾張棋譜裘知北還是很細致地研究過的。美人定式綿密嚴謹,他有幾分佩服。但從心底裏,他和許萱河一樣,不相信七奶奶當真有超眾的棋力。程紹是有名的攻堅手,卻放棄特長去務防守,導致先機盡失,一路被動。好容易緩口氣,卻被妙手六6在果斷處逆轉了戰局。他也佩服這一手玩得帥,卻不認為這樣的妙手每局都能重現。他老裘就最喜歡玩逆襲,一子下去定鼎乾坤的快感無以倫比,但是這種享受百無其一,取勝更多靠的還是圍追堵截,一城一地地爭奪,誰力氣大誰勝。他下了一輩子棋,在棋道上的領悟或許不及七奶奶多,但是論起對弈的經驗,他自信自己至少強出半個北京城去。再聰明,她也不過是個閨閣女子,經曆、見識四字就足以困死她。
在大家的等待中,捷哥一趟一趟地走動,把棋局的最新進展送出來。裘老怪氣勢如虹,攻勢如戰鼓頻催,急驟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馬識途說:“該死,裘老怪跟婦人下棋,也一點含蓄禮讓都不講。一把歲數,赤膊掄大錘,砸得血肉橫飛,他也真好意思。”
純王凝眉道:“牢牢地控製著盤麵,他搶的就是先手。”
中書舍人孫長平道:“搶個先手就搶成這樣?用力太猛了吧?壇壇罐罐都往出砸,老裘這是不過日子的弄法啊。”
周圍人大笑,話說得刻薄,卻是非常形象,裘老怪指東打西,棋麵上飛沙走石,那叫一個肆無忌憚。
潘朝聞說:“老裘不熟悉七奶奶的棋路,這番猛攻不單為奪取主動,隻怕也是想衝亂七奶奶的陣型。”
周圍的人紛紛點頭,有點揪心。德閔賴以成名的美人定式一旦被衝垮,亂軍之中失了章法,隻怕就輸得難看了。
許萱河有點擔心,看看許靜瑜,又看看其他人。許靜瑜隻是安靜地看棋,馬識途相對更強一點,許萱河問:“那依你看,老七媳婦能頂得住麼?”
馬識途搖搖頭,“老裘存心想打成亂局,她的棋子消極防禦,沒有還擊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