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醒過來的那一刻開始,夏夕最大的執念就是回去,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等她一夜又一夜地從夢中醒來,發現自己仍然躺在一張古老的拔步床上,她明白一覺睡回去的夢是不用再做了。現在她隻想活下去,在這個法製不健全,女人遭歧視的狗屁時代裏千方百計地活下去,在丫頭仆婦們的白眼和諷刺裏苟且無恥地活下去,在忠勤侯府人人切齒痛恨的不堪境況裏小草一般倔強強韌地活下去。
十多天裏,她一聲不吭地養病,不與任何人交談,卻豎著耳朵捕捉著丫頭和仆婦們說的每一句話。她了解到,當尚德閔口角流血倒在華堂上的時候,她的丈夫,忠勤候府第七子許靜璋來不及驚怒,就被嚎哭前來的奶媽引走了注意力,許靜璋四歲的獨生子許聞捷玩耍時從祠堂前近兩米高的戲台下摔了下去,人事不知。老夫人受不了刺激昏厥過去造成了更大的慌亂,主人與客人亂哄哄地忙完老的忙小的,同樣人事不醒的新娘子尚德閔被幾個婆子七手八腳地抬進了新房。等到忠勤候府想起來應該拒收這顆災星的時候,災星已經在新房裏昏睡了半個時辰,定南侯府的送親隊伍早已一溜煙地打道回府報信兒,想追都來不及了。
忠勤候怒發如狂,但是當著滿堂賓客的麵又不能眼睜睜地見死不救,隻好也為夏夕請了一名太醫來看病,太醫開了一堆味道惡心的催吐藥水,給夏夕灌下去,她食物、苦水、鮮血一起嘔了半升,幾乎把胃一起吐出來,這才勉強保住了一條命。
許靜璋看護兒子三天寸步不離,眼見兒子轉危為安,主動接了一樁公務去了通州,顯然是要遠遠地避開京城的物議與嘲笑,也離開她這個煩惱之源。尚德閔進門已近半月,許靜璋沒有踏進新房一步。
姊妹易嫁,糊塗四兒以命抗爭血染華堂成為街頭巷尾最熱鬧的談資,她的笑話以前就不少,現在更是名動全城。
夏夕躺在床上,聽著屋裏人說糊塗四兒過去的笑話,誇張得離譜。更離譜的是,傳播這些笑話的,竟然是她的陪嫁丫頭和奶媽。理論上說,這些人原本該是最維護自己的人,偏偏是她們毫不容情地在夫家的下人麵前丟她的麵子。夏夕的身體雖然虛弱,但是腦子的功能還正常。她想,等到這些笑話傳得滿府皆知,不知侯府會不會有聰明人嗅出一點不尋常的味道來?
但是,就算有人聽出來她的孤單無助,她的境況也不一定能夠好轉。這幾日背過她,丫頭婆子們都在擔心老侯爺的決斷。老侯爺戰場上殺人無數,老了也以軍法治府,禦下極嚴。現在受到這麼大的侮辱,糊塗四兒簡直是在捋胡須。赤果果地挑釁,赤果果地找死。
這些壓低聲音的猜測讓夏夕惶惶不可終日。她想,要是在這裏被殺掉,不用幻想能回去的好事,十之八~九就把骸骨留在這裏了。她是在北京郊區霧靈山看流星雨的時候出了意外,在21世紀的京城郊外應該能留下一座墳塋,她的父母思念她的時候會常來看看她。死在這裏該多麼孤單可怕?甚至有可能撈不到個入土為安的待遇。以侯府上上下下對她的痛恨程度,說不定這些王公貴族會叫幾個下人把她拿席子卷巴卷巴,直接扔到亂墳崗上去。
這樣的想象讓她感受到生平從未有過的恐懼,恐懼加重了她全身的不自在。
德閔應該是死了,但是她負屈而死的怨氣未散。開始那兩天,夏夕的鼻腔又酸又澀,滿腔的壓抑絕望憤怒狂躁,恨不能大哭大嚎大叫大嚷一番,橫衝直撞地再闖出一些新的大禍出來。要不是聽見丫頭的議論,說不定她就管不住那股憤激的情緒。
前世的夏夕沒有經曆過什麼大的逆境,從小到大個性開朗,不鑽牛角尖。在她看來,姊妹易嫁其實沒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完全不值得拚上性命去反抗,反正兩個男人你都不認識。就算當不上世子妃不夠風光,但是你也依然算是豪門貴婦,多少人羨慕都羨慕不來呢。一輩子養尊處優不愁吃穿,還不用早九晚五起早貪黑地去上班,不爽的時候盡可以冷言冷語給淑女妹妹裝點氣受,幹嘛要跟自己過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