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林黛玉銳意肅家風 賈迎春苦心除舊弊(3 / 3)

鳳姐見狀,上前對迎春說道:“二妹妹你快答應了吧,原不是什麼難事,又有大家從旁襄助,你便有什麼不懂,難道我們會袖手旁觀嗎?如今老太太、太太不在,眾姐妹妯娌無不出力理家,唯有你滿口推脫,倒不是謙虛,卻是躲懶了。”

迎春見她這麼說倒不好意思起來,忙辯解道:“我不是怕勞累,隻是怕自己不能。何況也從來沒做過這樣的事情,論才華,我不及寶姐姐、林妹妹聰慧過人,論幹練我不及鳳姐姐、三妹妹雷厲風行,論心性,我不及大嫂子隨和穩重,在老太太、太太麵前從來都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如今怎敢逞能受命!”

寶釵聽了這話,搖扇歎道:“好個大道無為的二丫頭,三個‘不及’便把滿屋子人都編排了!如此巧言善辯,還說自己不能!天下竟沒有能的了!”

一句話逗得大家都笑了,唯有迎春惶恐起來,又拉著眾人解釋並非有意編排。探春見她這樣,就按她坐下喝茶,口中嗔怪道:“姐姐也太見外了,這都是寶姐姐的玩笑,難道我們誰會當真嗎?姐姐這樣唯唯諾諾的性子也該改改了!快快應了此事,我們就大幹一場,肅清舊弊,以正家風。”

黛玉也道:“別辜負了我們眾人的拳拳之心,你快應下來,別再推脫,便有什麼不懂的,自有我們從旁襄助。事情辦好,有了功,我們推你去老太太那領賞,有了過,我替你擔當,隻回上頭說是我胡鬧,如何?”

迎春見眾人這樣,知道萬難推辭了。隻好點頭答應。又請教眾人如何裁處。大家見她應允,無不歡喜,都將心中所想坦誠相告。那迎春即時拿來筆墨,認真記下眾人所說。過了幾盞茶的功夫,迎春就洋洋灑灑寫了三四頁紙,黛玉拿來一看,歸總道:“看大家所議,現在府中下人們的弊病一是奴大欺主,不守本分;二是關係龐雜,私相授受;三是身無技藝,人浮於事;四是獎懲不明,互惹忌恨。若這些問題都消解了,便天下太平了。”

鳳姐道:“咱們家下人眾多,良莠不齊,那些家生子世代在府中,仗著多年的情分和臉麵,難免鬆懈輕慢,倘或監管不力,勢必欺上瞞下,作威作福。我想著,每個房裏的丫環、婆子都有定數,又都有管事的大丫頭,比如寶玉那的晴雯,林妹妹那的紫鵑。這些大丫頭除了伺候主子,還要管束其他下人,統管房內銀錢雜物,是個極要緊的人物。譬如老太太房裏若沒有鴛鴦這麼個人,可還了得!如今咱們倒該好好立起規矩,各房下人統歸大丫頭管教,或獎或罰也皆由她定奪。憑你是多有臉的,分到各房都要聽從指派,不服管束者一旦查明立刻攆出二門。如此一來,大丫頭們便可立起威信,旁的人也自會收斂。但這屋裏若有了什麼閃失,我們也是要拿這個大丫頭是問!所以她們也必盡心竭力,倒省得咱們去操心了。”

寶釵又道:“你們府上有很多家生子,奴才之間裙帶關係繁雜不堪,口傳是非,身帶私物自然難免。要我說,索性定時讓人回家團圓,出入府門安排人搜檢便了,該帶出的由他去帶,不該帶的,一經查出必然嚴懲。誰沒有父母兒女,誰不念血濃於水,若不顧人情一味阻塞,奴才們私下來往頻繁,反倒生事。”

探春接著道:“寶姐姐說的是,但凡世上的規矩,總要合乎人情方能長治久安,否則定會形同虛設,讓底下人行一套,說一套。我隻說一點,這門戶看管是最要緊的,現在落門以後偷偷喝酒賭錢者不計其數,賭了錢,一時手短,難保其他為非作歹的事情。管家娘子看管不過來,總要有人認真督察才能杜絕此風。”

黛玉說:“要我說,各屋的丫頭活計都不繁重,正經該讓他們學些技藝。莫說在府裏能各用其長,便是日後自己出去了,藝多不壓身,總能糊口,比給多少賞銀還都好呢。再者,也需給這些年輕丫頭安排好日後的大事,或留在府裏做姨娘,做管家,或到了年紀發出去尋好人家匹配,或分出去協管生意、莊園,或就賞了贖身銀打發出去,各種出路也分出個三六九等,那忠心勤快,自然有好去處安排,大家心裏有了奔頭,為著自己的前程也必不敢任性胡為。”

迎春又把眾人所說一一記下。自己想了一會,對眾人道:“聽你們說完我心裏明白多了,現在家裏的下人可不就有這些毛病。待我回去再好好思量一番,好歹理出個頭緒,明天再來請教各位。”

眾人見她辦事嚴謹認真,也都感欣慰,約好第二日再相聚麵談。

第二天一早,迎春果然早早過來,先看眾人安排其他事情。待大家忙完了,她才拿出自己寫的一個行事方略,一邊看,一邊對大家道:“我雖不才,好在昨天各位都有金玉之言,我仔細盤算了一下,想著手做幾件事:這一,便是讓各房大丫頭統管房中財物、下人。大丫頭之下眾人,全憑她一人差遣教誨,獎懲也皆由她做主。隻是,對大丫頭的考量也須嚴格,調教有方,周全得體的,要獎。才德不足,私心誤事的,要罰。倘或實在不堪其任,便要撤換。如此方可服眾。這是昨天鳳姐姐的主意。我想此事需要鳳姐姐出麵通告眾人,方顯威信,若有那不堪其任的大丫頭,也要勞鳳姐姐抽換調度方可。”

鳳姐忙笑著應了,說道:“好個周全的二丫頭,我便給你做著宣旨官和督辦欽差。”

迎春接著說:“這第二件,便是嚴守門戶,每月兩次許家生奴才出去團聚。其餘時間,各門都要小心看守,安排看門的婆子、小廝和管家娘子層層監察。除此之外,為防底下人私下勾結,偷開門戶,自行方便,我們竟費些事,讓管家娘子輪換各門守衛,讓那私行方便之人無處下手。”

探春說:“真難為你想出這樣的主意,這有什麼費事。一會咱們便一起定下規矩,去告訴幾個管家娘子。”

迎春見眾人都點頭稱讚,越發有了底氣,笑著又說:“這些還都隻是治標,那治本的法子,便是昨天林妹妹說的,各房事務清閑,何不讓丫頭們都學些技藝在身。或刺繡,或剪裁,或烹飪,或煮茶,哪怕是打個絡子,研個香粉,隻要這世上用得到的本領,都可一學。丫頭裏素來能人不少,像晴雯的針線,鶯兒的絡子,少不得查訪出這些能人,煩她抽些時間教習眾人。另外,這事還要因材施教,那些心靈手巧,性子安靜的,學些針線、茶道;那些愛說愛笑,口齒伶俐的,學些待人接物,迎來送往的規矩,總不可違了他們的天性方好。”

黛玉說:“了不得了,隻知道你看《太上感應篇》,尊崇老子無為之道,如今竟又成了因材施教的孔聖人了!此事須你親自督辦方最妥當。”

大家也都點頭稱是。

迎春紅著臉說:“我不過想到哪裏就說到哪裏,你們莫要取笑我,還有最後一件,便是賞罰分明。府裏下人,何止上百,難免有那刁鑽奸猾,不服管教之人。主子和大丫頭也有看不到的時候,到底怎樣賞罰,甚至以後有何出路,還是明示眾人的好。”

聽她說完,李紈讚道:“二丫頭此番真是費了心血了。如今,我竟越俎代庖,將她所說之事一一分派給你們諸位,二丫頭除了處置丫頭們學技之事,還要一一查驗其他事務的進展如何。咱們大家都盡力張羅起來,盡去這府裏的積弊。方不辜負她這一番心思。”說罷將迎春所說之事一一分於眾人,大家各自領命去辦。

迎春自去各屋尋找有一技之長的人,她為人謙和,平易近人,下人們見她來尋教習,都受寵若驚,有些本事的都願意來湊趣。於是不幾日,便有人教針線,有人教手工,有人教烹飪,有人教園藝,五花八門,倒也熱鬧齊全。迎春見事有成效,心中也自歡喜。又有眾姐妹從旁襄助勉勵,更不敢辜負眾人期望,於是每日不辭勞苦,到四處督辦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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