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特別是中晚唐時期社會經濟文化發展的一個重要標誌就是城市的繁榮。在這種經濟文化背景下市井生活的發展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值得注意的是,《謝小娥》、《李娃傳》所反映出的不單單是市井生活的內容,更重要的是反映出文人士大夫階層也開始對市井生活發生了關注、欣賞和表現的興趣,這是市井社會的文化意義提高的一個重要標誌,也預示著未來藝術文化潮流發展的新趨勢。
宋代以後敘事藝術發展的最重要趨勢就是作為市民藝術的話本、雜劇等通俗敘事的興起。這些通俗敘事藝術構成了元明清三朝即中國近古時期敘事藝術的主流。這些通俗敘事是近古城市文化繁榮的產物,因而在所反映的社會生活內容中,城市生活的基本層麵——市井社會便成為重要的表現對象。從宋元時期留下的關於說話藝術的記載來看,在當時的話本內容中,市井社會生活的表現已經具有了一定的比例,但還不是占據著中心地位。據宋代耐得翁《都城紀勝》載:
說話有四家:一者“小說”,謂之“銀字兒”,如:煙粉、靈怪、傳奇、說公案,皆是撲刀、杆棒及發跡、變泰之事。“說鐵騎兒”,謂士馬金鼓之事。“說經”,謂演說佛書;“說參請”,謂賓主參禪悟道等事。“講史書”,講說前代書史文傳、興廢爭戰之事;最畏小說人。蓋小說者,能以一朝一代故事,頃刻間提破……
這裏大致可以看出民間話本內容所涉及的大概。而在羅燁的《醉翁談錄》中,羅列了一長串小說名目,分別歸入“靈怪之門庭”、“煙粉之總龜”、“傳奇”、“公案”、“撲刀局段”、“杆棒之序頭”、“神仙之套數”、“妖術之事端”等題材類別中,並極力渲染說講的效果:
說國賊懷奸從佞,遣愚夫等輩生嗔;說忠臣負屈銜冤,鐵心腸也須下淚。講鬼怪令羽士心寒膽戰;論閨怨遣佳人綠慘紅愁。說人頭廝挺,令羽士快心;言兩陣對圓,使雄夫壯誌。談呂相青雲得路,遣才人著意群書;演霜林白日升天,教隱士如初學道。噇發跡話,使寒門發憤;講負心底,令奸漢包羞……
從宋代人所記載的話本的題材門類與煽情效果來看,這類文學作品所涉及的內容相當廣泛,而其中尤以神話傳說牛鬼蛇神與稗官野史中的譎詭幻怪之事為多。而屬於城市市民自己的生活內容的故事倒並不怎麼特別突出。這當然不能說話本不是市民自己的藝術,恰恰相反,這正是市民趣味的表現。荒唐離奇、驚心動魄、悲歡離合、因果報應之類的故事大半是遠離市民自己的生活經驗的幻想,正是這類能夠激發想象力的或富於刺激性的故事情節最能夠滿足喜歡熱鬧的勾欄瓦舍中市民聽眾的需要。
然而到了明代以後,文人創作的擬話本和長篇小說越來越多。在這些文人作品中,倒是越來越多地表現出市民社會的特點。例如晚明時期最著名的擬話本小說集,馮夢龍的“三言”和淩濛初的“二拍”都是對民間話本的模擬,但在模擬中又表現出了自己的創作特點。與真正的話本相比,這類作品的特點不僅表現為更加書麵化的藝術特征,而且在題材內容方麵表現出興趣視野的改變:市民感興趣的是耳目外的幻想世界,而文人感興趣的卻是市民社會本身。“二拍”的作者淩濛初在為《初刻拍案驚奇》中所寫的序中說:
語有之:“少所見,多所怪。”今之人,但知耳目之外,牛鬼蛇神之為奇,而不知耳目之內,日用起居,其為譎詭幻怪非可以常理測者固多也……
他的觀點代表了一種與一般市民不同的文人的趣味:他們關注的不是耳目之外的牛鬼蛇神,而是“耳目之內,日用起居”中的“譎詭幻怪”之事,實際上從他編寫的作品來看,所指的就是市井社會的生活。
文人士大夫對市井社會發生興趣,這是市民文化發展到一個新的階段的重要特征。從敘事藝術的發展來看,隻有當文人的創作對市民文化發生興趣的時候,才是市民文化在敘事藝術的表現內容中真正具有了重要性的時候,同時也才是作為市民藝術的近古敘事走向成熟和向更高的藝術層次發展的契機。事實上,明清兩代的敘事藝術從內容而言,對近古市井社會的表現具有了重要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