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漢王領軍數十萬,前至洛陽伐晉。晉懷帝出迎敵陣,敗,漢兵執之,殺而祭於劉禪之廟。又有晉湣帝即位於長安。漢王遣劉曜征之,遂虜晉湣帝,遂納晉惠帝美皇後為妻,遂送晉帝於平陽郡。漢王遂滅晉國,即漢皇帝位,遂朝漢高祖廟,又漢文帝廟,漢光武廟,漢昭烈皇帝廟,漢懷帝劉禪廟而祭之,大赦天下。

漢君懦弱曹吳霸,昭烈英雄蜀帝都。司馬仲達平三國,劉淵興漢鞏皇圖。

結尾的這首下場詩與開始的那首上場詩遙相呼應,把整個故事籠圈起來。故事的最後特意用劉聰滅晉的事作結,並讓劉聰把晉懷帝“殺而祭於劉禪之廟”。根據正史的記載,懷帝被俘後並沒有被殺害,而是被劉聰封為會稽郡公,並把小劉貴人婚配給懷帝,對她說:“此名公之孫也,卿善遇之。”隻是到後來因晉舊臣為懷帝敬酒不平,引起劉聰猜忌才殺了他。至於“祭於劉禪之廟”當然更無從談起。平話中的“殺而祭於劉禪之廟”雲雲有何根據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結尾對於故事的意義。顯然說話人的意思是把劉聰的漢國當作漢朝的延續,以此來證明天道好還,因果報應循環不爽。因此故事以漢高祖轉世償冤開始,以冤債償完,漢朝江山複歸一統結束。這樣一來,三國故事便從頭至尾被置入了因果報應的圈中,變成一個獨立完整的過程。

顯然,曆史著作《三國誌》與敘事藝術作品《三國誌平話》講的雖然是同一段曆史過程中發生的事件,兩種敘述方式卻對這一段曆史作了完全不同的剪裁整理。在曆史敘事中,每一段具體的過程都是整個曆史過程的一個片斷,具體的故事在因果邏輯上從屬於整個曆史的邏輯過程。因此從邏輯上講,曆史敘事中的故事還不能稱為真正的故事而隻能稱為敘事片斷,因為還不具備獨立完整的時空結構。而敘事藝術作品,即使是《三國誌平話》這樣粗淺稚拙的作品,從基本的敘事觀念上就與曆史敘事產生了明顯的差異。平話中關於故事發生的前因後果解釋是否合理、是否真實是另一個問題,在這裏我們應當注意的是,通過一個獨特的因果解釋方式,故事的曆史過程便被說話人從曆史敘事中原來所依屬的曆史語境中挖了出來,變成了一個獨立的時空結構。

從美學的角度看,曆史和文學的根本區別不是在於二者的虛實比例究竟應當如何分配,而是在於曆史敘事從根本上說是屬於一個從故事中綿延到故事之外的時空結構,這是個由敘述者、故事本文與敘述的接受者所共享的語境。因而從這個意義上講,曆史敘事與現實世界的關係是一種在時空關係上相互關聯、一脈相承的“轉喻”關係。文學敘事則是在故事中構造了一個獨立的時空結構。無論文學敘事的內容多麼“真實”,與曆史或現實中所發生的事實多麼相似,文學敘事從根本上說不是從曆史事實中延續出來的“轉喻”,而是與曆史和現實世界相平行的、對現實世界的“隱喻”。故事中的與現實相獨立的時空結構決定了故事作為閱讀接受對象的孤立性,故事成了隻有通過敘述和閱讀活動才存在或顯現的世界。敘事活動因此而成為審美的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