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幾僧徒龔柯等,與諸王合兒八剌妃爭道,亦將妃拉墮車下,拳足交加。侍從連忙救護,且與他說明擅毆王妃,應得重罪等語。龔柯毫不畏懼,反說是皇帝老子,也要受我等戒敕,區區王妃,毆她何妨!這王妃既遭毆辱,複聞譏詈,自然不肯幹休,遣使奏聞。待了數日,並不見有影響。嗣至宣政院詳查,據院吏言,日前奉有詔敕,大略謂毆打西僧,罪應斷手,詈罵西僧,罪應斷舌,虧得皇太子入宮奏阻,始將詔敕收回等語。
看官閱此,總道武宗酒醉糊塗,所以有此亂命,其實宮禁裏麵,還有一樁隱情,小子於二十六回中,曾敘及西僧勢焰,炙手可熱,為元朝第一大弊。然在世祖成宗時代,西僧騷擾,隻及民間,尚未敢侵入宮禁。至武宗嗣位,母後弘吉剌氏,建築一座興聖宮,規模宏敞得很,常延西僧入內,諷經建醮,禱佛祈福,不但日間在宮承值,連夜間也住宿宮中。那時妃嬪公主,及大臣妻女,統至興聖宮拜佛,與西僧混雜不清。這西僧多半淫狡,見了這般美婦,能不動心?漸漸的眉來眼去,同入密室,做那無恥勾當。漸被太後得知,也不去過問,自是色膽如天的西僧,越發肆無忌憚,公然與妃嬪公主等,裸體交歡,反造了一個美名,叫作“舍身大布施。”元宮婦女最喜入寺燒香,大約是羨慕此名。自從這美名流傳,宮中曠女甚多,哪一個不願結歡喜緣?隻瞞著武宗一雙眼睛。武宗所嗜的是杯中物,所愛的是床頭人,燈紅酒綠之辰,紙醉金迷之夕,反聽得滿座讚美西僧,譽不絕口,都受和尚布施的好處。未免信以為真。誰知已作元緒公。所以李璧被毆,及王妃被拉事,統擱置一邊,不願追究。就是太後弘吉剌氏,孀居寂寞,也被他惹起情腸,後來忍耐不住,也做出不尷不尬的事情來。為下文伏脈。
武宗忽明忽暗,寬大為心,今日敕造寺,明日敕施僧,後日敕開水陸大會,西僧教瓦班,善於獻諛,令他為翰林學士承旨。並儒佛為一塗,也是創聞。還有宦官李邦寧,年已衰邁,巧伺意旨,亦蒙寵眷。他的出身,是南宋宮內的小黃門,從瀛國公趙北行,得入元宮。世祖留他給事內廷,至此已曆事三朝,凡宮廷中之大小政事,他俱耳熟能詳。武宗嘉他練達,命為江浙平章。邦寧辭道:“臣本閹腐餘生,蒙先朝赦宥,令承乏中涓,充役有年,愧未勝任。今陛下複欲置臣宰輔,臣聞宰輔的責任,是佐天子治天下,奈何以刑餘寺人,充任此職,天下後世,豈不要議及聖躬麼!臣不敢聞命!”武宗大悅,擢他為大司徒,兼左丞相銜,仍領太醫院事。邦寧竟頓首拜謝,受職而退。江浙平章,與大司徒同為重任,辭彼受此,何異以羊易牛,此皆小人取悅慣技,武宗適墮其術耳。
越王禿剌自恃功高,嚐出入禁中,無所顧忌,就是對著武宗,亦惟以爾我相稱。武宗格外優容,不與計較,後來益加放肆,嚐語武宗道:“你的大位,虧我一人助成;倘若無我,今日阿難答早已正位,阿忽台仍然柄政,哪個來奉承你呢?”武宗不禁色變,徐答道:“你也太唕了,下次不要再說!”禿剌尚欲有言,武宗已轉身入內,那時禿剌恨恨而去。
後來武宗駕幸涼亭,禿剌隨著,將乘舟,被禿剌阻住,語複不遜,自此武宗更滋猜忌。及宴萬歲山,禿剌侍飲。酒半酣,座中俱有醉意,禿剌複喧嚷道:“今日置酒高會,原是暢快得很,但不有我,哪有你等。你等曾亦憶及安西變事麼?”念茲在茲,可見小人難與圖功。武宗然道:“朕教你不要多言,你偏常自稱功。須知你的功績,我已酬賞過了,多說何為?”禿剌聞言,將身立起,解了腰帶,向武宗麵前擲來,並瞋目視武宗道:“你不過給我這物,我還你便罷!”言畢,大著步自去。
武宗憤甚,便語左右侍臣道:“這般無禮,還好容他麼?”侍臣統與禿剌有嫌,哪裏還肯勸解,自然答請拿問。當即命都指揮使馬諸沙等,率著衛士五百名,去拿禿剌。好在禿剌歸入邸中,沉沉的睡在床上,任他加械置鎖,如扛豬一般,舁入殿中。迨至酒醒,由省臣鞫訊,尚是咆哮不服。省臣乃複奏禿剌不臣,陰圖構逆,宜速正典刑,有詔準奏,禿剌遂處斬,一道魂靈,馳入酆都,與阿忽台等鬼魂,至閻王前對簿去了。小子有詩詠道:
褒封一字費評章,祖製由來是善防。
誰謂濫刑寧濫賞,須知恃寵易成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