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流浪在一座又一座冰冷的城市裏。
天橋下、地鐵站口、公園裏,都是他臨時的家。每天夜裏,他躺在草地上仰望著空曠冰冷的夜空,總是會想起在孤兒院裏的那些夜晚,想起他敬愛的劉奶奶。他沒有再回到過那裏。
劉奶奶已經老了,就在半年前,她去見她一直虔誠膜拜的上帝了。
天堂一定很美好,應該是種滿了鮮花,還有一朵朵的白雲在天空飄浮著。風也是美好的,沒有一絲肮髒的氣息。
跟這個人間很是不同吧。
很多時候,小破總是安靜地站在路邊,看一張張冷漠的臉經過自己。放在地上的討錢的小碗裏,一天下來連幾毛錢都沒有。
他跟其他流浪兒不同。他們是跪著的,而他卻是昂首挺胸地站在那裏。所以,沒有人扔錢給他,人們都喜歡高高在上地俯視別人的感覺。小破餓著肚子對那些人露出了傲然的冷笑。
因為經常餓肚子,他變得瘦骨嶙峋。明明已經七歲了,看起來卻像是隻有四歲的樣子。那一天,同一條街上的流浪兒來找他,把他帶到了一處廢車場。在那裏,一個男孩高高地坐在廢鐵堆出來的車頂上,一臉的高傲。
那個流浪兒的頭頭叫他加入他們的團夥,他答應了。他知道這一片居民樓失竊的案件都是他們所為。而他,這次的任務是放風。
那個頭頭對他說:“你是最低級的成員,永遠都要聽我的,知道嗎?”
小破笑著點了點頭。然後,在目送著那些同夥們越過圍牆後,他轉過身,朝設置在路邊的保安亭跑了過去。
很快,正在翻箱倒櫃的流浪兒們被及時趕來的大人一一逮住了。那個頭頭看著躲在大人們身後的小破,眼裏滿是憎恨。
你們知道嗎?有一種鳥,叫杜鵑,自幼便生活在別的鳥巢裏,並且會把別的幼鳥擠出鳥巢。小破有時候覺得自己便是這種鳥,為了生存,不擇手段。
被警察帶走的流浪兒頭頭氣得青筋暴出,不斷地衝小破咆哮 :“你這個混蛋,我會報仇的!記住我的名字,我叫藍曉!有一天我會要了你的命!”
小破裝出害怕的樣子,躲在大人的後麵,嗚嗚啜泣。大人們疼愛地安慰著他:“別哭別哭,你是好孩子,不用怕壞小孩!”
那些大人沒有看到,小破隱藏起來的另一邊嘴角,正浮動著蝶影似的壞笑。
沒錯,他是好孩子,因為他用自己的方式懲治了一群壞小孩。小破很高興,因為他的正義得到了別人的認同。
在那個叫藍曉的頭頭從少年管教所出來之前,小破離開了這座城市。
他不再是身無分文。在大人們麵前,他流足了眼淚,編織著自己淒慘的身世。他說他原本要去找親生媽媽,不小心卻落入了不良團夥之手。大人們都相信了,他們一邊擦眼淚一邊慷慨解囊。
小破帶著他第一次騙到的錢,繼續著自己的流浪旅程。
永遠一個人的旅程,總是與孤獨相伴。
走得累的時候,小破會停下來,抬起頭看看天。他發現,每一個經過的城市都有一片天空是冰冷的,陽光曬到身上,溫度一刻也無法停留。
就在這樣的天空下,生活著一群蒼白冷漠的靈魂。
小破從七歲長到八歲,然後九歲、十歲、十一歲……他不斷地看見一些可笑的人物,以及膨脹在他們肮髒的眼角的欲望。在罪惡泛濫的都市裏,他像一個忠誠的守望者佇立在高處,久久不動。
一個神聖的聲音像是從天空之上的世界傳遞而來的。
神說:“這個世界太肮髒了,應該來一場大清潔。”
他說:“對的。”
他問:“什麼是正義?”
神答:“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正義。正義的天平存在於每個人的心中,每個人都有對正義的量度。用自己的量度去衡量別人的正義或罪惡是十分可笑的。”
他狠狠地點了點頭,認同了這個說法。
這是神給他的指示。小破跟他敬愛的劉奶奶一樣,對神是充滿崇敬的。
“代替神,來清潔這個肮髒的世界。”
在城市頹敗的霓虹中,這句話刻入了小破那張滄桑而堅定的臉龐。
就在那天晚上,他殺了一個人,也是他在人生中殺的第一個人。
那是一個搶劫強奸犯,染著黃頭發的壞青年,估計十八周歲還沒到。小破很早就注意到那個青年了,因為看過太多太多的人,所以他一眼便能看出青年眼中洶湧的惡意。
黃發青年懷裏揣著一把水果刀,入夜後便守在偏僻的馬路邊。黑夜籠罩著那張充滿邪惡的臉,他在等候他的獵物。
等到夜深人靜,有個妙齡女子獨自行走在路上。她完全沒有戒備,扭動著曼妙的身體,盡情展現著自己的風姿。短裙配高跟鞋,纖細的美腿恰如其分地暴露在路燈下,黑暗中那雙久候的眼睛立刻發出了貪婪之光。
小破一直等到那名女子被黃發青年挾持進路邊的草叢裏才不慌不忙地撿起一塊石頭,朝那個發出低聲威嚇的黑暗處走過去。黃發青年根本沒注意到後麵有人。小破對準他的後腦勺,高高舉起了石頭。
一下,小破感到有些溫熱黏稠的液體濺到了他的手上,空氣中彌散出一股奇妙的血腥味。
兩下,黃發青年發出一聲悶哼,像屠宰場裏被宰掉的牲畜,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三下,四下……每一次都砸在同一個部位。小破算好了,他要把這次案件製造成一場意外。
等到黃發青年斷氣了,小破才不慌不忙地看了一眼旁邊被嚇呆的妙齡女子。她睜大驚恐的眼睛,尖叫一聲,驚慌失措地扭動著自己那故作姿態的臀部跑掉了。
路上一個人也沒有了,黑夜帶著令人窒息的死寂壓近頭頂。
十歲的小破,拖著比他重很多的屍體,開始去實施他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了。
第二天,警方在海邊的碎石堆裏發現了黃發青年的屍體。
死者手裏抓著一個空酒瓶,現場彌漫著濃重的酒味。不少人推斷死者是酒後失足跌倒,因後腦勺撞到石頭上失血過多而死。
此事似乎就這樣定性了。
如果沒有那個人的出現,小破覺得他的計劃是完美的。他站在圍觀的人群裏,正暗自為自己的詭計得逞而高興。就在那時,一個年輕人越過了警戒線。
“不,這是一起謀殺案。”年輕人的話讓小破心中一驚。
他馬上將視線轉到年輕人的身上。那是一張他一輩子也忘不了的英俊而充滿睿智的臉。
年輕人不是警察,可是在場的警察對他的態度卻是恭恭敬敬的。小破聽到站在身邊的兩個警察悄悄議論,他們稱呼那個年輕人為名偵探。這是小破第一次接觸到“偵探”這個詞,他原來一直以為,破案的隻有警察。
隻見年輕人蹲在屍體的旁邊,仔細檢查著。
旁邊的一個警探問他:“從哪裏看出這是一起謀殺案?”
年輕人淡淡一笑:“是石頭。”他拿起那塊血跡斑斑的石頭,把它的底部翻了過來,“你們看,這塊石頭下麵有泥土,而這種泥土顯然不屬於這裏。況且從外表看,這塊石頭和其他的石頭明顯不同。我推斷這應該是凶手故意偽造的死者死於意外的假象。”
他居然沒有想到這一點……小破覺得背脊都僵硬了,喉嚨幹幹的。
本可以做得更好的,他對自己有點生氣。
年輕人這時不知為何,竟朝人群這裏望了過來。像是故意宣布似的,他稍稍提高音量,笑了出來 :“哈哈,這個凶手一點兒也不聰明。不,應該說很幼稚。這起案件隻要稍微深入調查一下,就會錯漏百出。就算沒有石頭的破綻,一旦做屍檢,就能發現屍體的腹部沒有酒精,隻有喉嚨才能驗出酒精。這說明,死者是死後被人灌下啤酒的。”
說完,年輕人發出了不屑的嘲笑。
小破永遠記得那種勝利者的微笑,它刺痛了他的瞳孔,如同熬幹的瀝青般黏糊糊地留在了他的心裏。他的第一個詭計,居然失敗得如此徹底。
那個時候,年輕人的視線有意無意地在圍觀的人群中掃了一遍,落到了小破的身上,但很快又移開了。直到人群散去,小破在偷偷聽到年輕人和警探的對話後才知道他剛才為什麼故意那麼說。
年輕人說:“這件案子的凶手故意設置了一個詭計來誤導警方。這種罪犯通常都有自視甚高的心理,大多數人都會在事後混在圍觀的人群裏,想看看自己的詭計有沒有被識穿。”
小破驚出一身冷汗。他終於體會到了年輕人剛才那道犀利目光的厲害之處。是的,他很有可能曾經被年輕人懷疑過,但他小小的年紀很好地替他掩飾過去了。年輕人恐怕想不到,凶手竟然是一個十歲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