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果然有人敲門,說是受渡野之托前來送東西的。他從來人手中接過一隻褐色的長行紙盒。他猜想這會是什麼禮物呢?
輕輕地打開來,他一下子驚呆了。他讓自己的眼睛睜大一些,依舊是。哦,是的。那幅畫又回來了,他呢喃。
他怔怔地打量它,仿佛是麵對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該死的,他罵,然後他用力擦眼睛。
這幅畫是他來到日本後第一件成熟作品,參加過一次係裏的展出,但後來卻被當成垃圾奚落,還招來明淨派畫風的學生代表一頓臭揍。而畫作本身的下場更糟糕,它是被他們生硬地從展出欄裏扯走的。那一聲清脆的紙張撕裂的聲音,讓他一直心有餘悸。
他本來以為不可能再看到它了,可今天……顯然渡野是精心修補過這張畫的,那些細密的粘貼處和油彩的補筆都是證明。
他眼裏蓄滿了淚水。他定定地端詳這失而複得的畫作,內心思潮翻滾。
那碩大的乳房被禇黃色油彩塗抹成光怪陸離的小醜的嘴臉,一個低矮的男人猥瑣地盯著它們,滿眼的貪欲在昏黃的光線下招搖出罪惡,卻也不是徹底的罪惡。那女人,袒露私處的女人完美地站立在一根漢白玉柱子跟前,她的手指的動作讓人聯想到做愛時女人的撫摸,或者是單純的母性的撫慰。
也因為這樣,這幅作品的性質被定位為主題含混不清,繪畫手法粗糙有失技藝。當時他放聲大笑,他問那些挑釁的人群,什麼叫主題,什麼叫技巧,又什麼叫藝術?一個小個子的男人說,你為什麼把女人畫得高大,而那男人卻低矮不堪?
他低頭蔑視他們。什麼也不需要解釋。他轉身離開。
曾令他耿耿於懷的到不是那群罪人,慢慢地他就能原諒那些無知和愚蠢了,並且他知道他的畫麵裏確實有幾分隱喻的不能說破的屬於民族尊嚴的東西。當時,他在意的更是渡野,從頭至尾,他敬重的老師都不曾站出來幫他說一句公道話。
可今天,他什麼都明白了,他為自己的小性子而懊惱,也為渡野的用心而感動。
他說,放心,渡野老師,您就看吧,您的學生無論作畫還是做人都不會給您丟臉。
這些話他通過電話傳遞,本來二分鍾就能結束,但是他用了將近半個小時。
到最後,掛斷電話,他又去酒吧喝酒。
他興奮地跟吧台女郎打招呼。有個身著和服的細眉女孩湊過來兜售生意,她問要麼?他說沒錢。她說真沒有?是的,除了夠買下這瓶酒,他據實回答。
那女孩笑著離開,轉了個身又過來。喂,到底要麼?女孩又問。
我再說一遍,身無分文。他的聲音足夠大。
嗯,跟我走。女孩說完就去拉他的手,他迷迷糊糊地預知到會發生一些什麼。走到酒吧門外他突然脫口而出,我不賣。
女孩咯咯地笑了,女孩告訴他,她也不是做這行的,今天是頭一次。
他不解,惺忪的眼睛斜視過去,確實他能感覺到這女孩不是風月場的玩物。
那麼,你說,為什麼要來,為什麼要找我?他咄咄逼人。
因為今天是我二十歲生日,也是我跟男友分手的日子。她輕巧地回答。
二十歲生日要開戒?你男友沒能幫你?
開戒,是的,你說的對,至於他,他是無能為力,幫也幫不了。怎麼樣,都清楚了,給我回家吧?
他仔細打量這個女孩,瘦俏的身體套在稍顯寬大的淺綠色和服中,給人留下幾分想像的餘地。而這對於繪畫來說,是及其重要的,可以在留白的幾分空間裏發揮畫師的才情。如現在,他動用了一些習以為常的腦細胞,用眼球雕琢這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