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後的北城,這個故事在一個叫桑農的男人口中複述,聽者是一個叫惹塵的女孩。
他站在窗前,她蜷縮在那隻大的黑色皮革舊沙發上。
空氣似乎要耗盡,他重重地呼了口氣。他說,惹塵,這個故事你能清楚了吧。
她沒有回答,許久她才問,張鳴宇等於桑農?
是的,張鳴宇是我的原名,桑農是筆名。
女嬰等於惹塵?
嗯,你該明白我最初給你取“惹塵”這個名字的緣由了,他說。
那麼林心秀呢?我怎麼沒有見過她?
你二歲時她就去世了,那會兒你剛會叫奶奶。
你跟白萍也沒結婚?她幽幽地問。
他說,沒有,她是林心秀收養的幹女兒,我是林心秀遺囑裏的幹兒子,我有義務照顧她。
可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讓我以為你們是夫妻,為什麼?她滿眼淚水,聲音卻很低沉。
因為你本來就是我的女兒,我收養你的決心從那天見到你就沒變化過。而白萍是你的生母,永遠都是。你也該明白我們離開那個小城的目的了。
哇……她再也忍不住,抱著頭痛哭起來。這哭聲是完全從肺腑裏穿透而來。他不勸她,任由她釋放那或者叫委屈或者叫感動或者叫痛苦或者叫懊惱的複雜情緒。
她一直是個愛哭的女孩,江曉的死、韓醒言的絕情、弦子的輕生跟桑農的誤解都曾讓她備受折磨,也常常偷著流淚。但以往的淚水似乎都不抵今天的激烈,也不抵今天的疼痛。
她知道她胸口裏的繭子在抽絲,一匝一匝地把她的意識繞滿,又一層一層地剝落。
爸!她大喊一聲跪倒在他跟前。與此同時,新年的鍾聲也遙遙響起,在北城最高的那座古城樓上。
他拉起來她。憐惜地嗔怪,傻孩子,真是傻孩子。
爸!她又叫道。
嗯,爸爸在呢,不要胡思亂想。
我跟我媽都對不起你。說完,她一下子撲到他的懷裏。
他抱著她的肩膀說,惹塵,什麼是親人?走到一起就是,風裏雨裏撐著傘攙扶著的就是。這麼多年了,我早已經把你媽媽當成親姐姐。別說她沒有家可回,就算有的話我也會盡一個兄弟的責任送她一程。
今天我告訴你這些隻是要你明白,所有的人生苦難都得承載,我不會隱瞞你一輩子。我也希望你能正視這一切,答應我,好嗎?
她依舊說不出話,但她讓自己的手指傳遞語言,她使勁地抓著他的肩膀,生怕他轉瞬也會消失。
他說,好好睡覺,爸爸守著你,跟你小時候一樣。
嗯。她閉上眼睛。
那故事裏的情節在她頭腦裏起起落落,最後都飛舞成螢火蟲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