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審訊過程中,年逾古稀的湯若望,激動過度,血壓上升,發生腦血管意外,中風不語,有口難辯。他的年輕夥伴比利時人南懷仁(Verbiest, Ferdinand),剛到中國不久,漢語講得不夠流利,無法為之申訴,於是罪行成立。
幸而孝莊皇太後出麵進行幹預,湯若望得以釋放出獄。但很快,這位在中國傳播過伽利略天文理論的日耳曼人,終於奄奄一息地死了,埋葬在這塊對他來講是異國他鄉的土地上。
楊光先這一狀,損到極點,缺德也到了極點。淩遲的,殺頭的,流放的,坐牢的,使得欽天監成了一座空空蕩蕩,白日見鬼的衙門。從此,“監內精於西法曆算之三十餘名監官翦除幹淨,廢新曆《時憲曆》,恢複《大統曆》”,“擢楊光先為欽天監正”,這就是發生在康熙四年八月京城裏的一項人事變動。
但是,天文台僅靠耍嘴皮子能玩得轉嗎?
“自楊光先任職欽天監後,以《大統術》治曆,節氣不應,錯誤屢出”,因其“對曆算茫然無知,采用在江南發現的元代郭守敬儀器,測算曆法無效後,又查一千二百年前北齊候氣之法。”其荒唐無稽,其倒行逆施,連開始親政的年輕康熙,也覺得問題之嚴重。“於萬般無奈之下,楊光先乃以‘身染風疾,不能管理’相推諉,於是重新起用耶穌會傳教士,比利時人南懷仁。”
這時,已是康熙八年的春天了,老百姓過了四年沒有準確曆法的歲月,現在終於等到這位逆曆史潮流,反科學進步的主角,到了謝幕的時候了。中國人喜歡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這個既“損”又缺德的家夥,報應終於來臨。
楊光先病了,不上班了,藉以“推諉”卸責的“風疾”,在漢語中常指下列三種病症,一是風痹,半身不遂;一是神經錯亂,精神失常;一是麻風病。這三者,無論哪一種,都不是好死。然而,就像托爾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小說開頭引用過的那句《聖經》中的話:“伸冤在我,我必報應”,老天爺(如果有的話)不會讓這個整人者死得那麼痛快的,不讓他死得難看,死得煎熬,是不會放過這個道德害人蟲的。
但是,聽說要讓南懷仁進欽天監,本來已經病了的楊光先,忍不住還是跳將出來,急不擇言地上書:“臣監之曆法,乃堯舜相傳之法也,皇上所正之位,乃堯舜相傳之位也”,“今南懷仁,天主教之人也,焉有法堯舜之聖君,而法天主教之法也?南懷仁欲毀堯舜相傳之儀器,以改西洋之儀器;使堯舜之儀器可毀,則堯舜以來之詩書禮樂、文章製度皆可毀也。”他甚至危言聳聽:“若將此九十六刻曆日頒行,國祚短了,如用南懷仁,不利子孫。”
不過,經過“觀象台測驗立春、雨水、太陰、火星、木星,結果南懷仁‘款款皆符’。因此,議政王等會議主張將康熙九年曆法,交由南懷仁推算。”康熙在這場“中西曆法之爭”中,“持謹慎態度”,據《清史稿》載:“聖祖嚐言,當曆法爭議未已,己所未學,不能定是非,乃發憤研討,卒能深造密微,窮極其閫奧”。他明白了孰是孰非,便作出抉擇。終於在這年三月,先“授南懷仁為欽天監監副”,八月,又“授南懷仁為欽天監監正”。一方麵,給湯若望冤案平反,另一方麵,盡管受害人上告,楊光先依附鼇拜,捏詞陷人,康熙倒也沒有嚴懲這個棍徒,放了他一馬。
雖然聖祖高抬貴手,報應卻不能逃脫。結果,“楊光先以衰病之身,發遣回籍,行至山東,疽發背而死。”疽是一種惡病,也叫癰。這個陰損的小人加壞蛋,從北京抬回安徽歙縣,一路上,糜爛潰敗,流血流膿,汙穢肮髒,臭不可聞。看來,不讓他流盡最後一滴壞水,是絕不會讓他痛快死去的。
通常用“疽發背而死”這五個字,加諸於誰的蓋棺論定上,可以肯定,這個家夥生前,大概不是東西。這是一種很丟人的死,可恥的死,不同於一般的正常死亡。因此,也在提醒世人,報應之說,固屬無稽,但多行不義必自斃,聖人的話,還是值得戒之慎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