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何處飄來一股淡淡的、若有若無的誘人甜香,縹縹緲緲鑽入鼻腔,慢慢滲落到她的四肢百骸。她的心情變得愈發柔軟了,好似盈滿了令人感動的脈脈溫情。
忘情地看了好一會兒,她突然驚覺自己的神思竟慢慢變得恍惚、遲鈍起來,而嬴政安穩的睡臉也像蕩漾在水波中,在她眼前不停地輕輕晃動。
這也許是剛才過於緊張、過於疲倦的自然反應吧。她沒有深思,想起祁橫臨走時交待的話,匆匆抱來夾被、藤枕,接著連托帶拽,吃力地將他沉重的身軀挪到案邊一方藻席上安頓好。
等她把散落在殿中的一片狼藉也清理好,重新走出這間殿宇,在沁涼的夜風吹拂下,她的思緒逐漸明晰起來。她忽地記起姬珩還說過要來看她。雖然瞧嬴政那副沉睡的樣子,一時半會兒似乎不大可能醒來,按說沒什麼撞見姬珩的可能,不過萬一——
她思前想後,總覺得放心不下,於是趁著夜闌人靜,急急忙忙出了參微館,直奔西內宮的淩漱館而去。
她剛剛跨出飛閣,迎麵即有一隊甲胄鮮明的侍衛持矛挎劍,大踏步走來。她知道這是宮中換防前的例行巡查,心中並未在意,照常低著頭,自顧自向前走。
擦肩而過時,她突然聽到隊列前一個不客氣的聲音大聲喝道:“站住!你是哪裏的宮女?這時候一個人在外麵亂跑什麼?”
她詫異地停住腳步,轉頭向發話的中郎將一看,真是冤家路窄,居然是她在靈囿中頂撞過的秦都尉。
他顯然也一眼將她認了出來,立刻嘿嘿冷笑著逼近兩步,趾高氣昂地瞪著她說:“原來又是你。上次就看你行跡可疑,今晚果然又被我撞見了。如今你可不是惹不得、碰不得的八子,老老實實告訴本都尉,你不在藏書館裏當值,跑到西內宮幹什麼?”
她正琢磨著該如何回答,忽然聽到薑媛懶洋洋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都尉大人,你不用問了,她一定是到淩漱館去找姬珩的。”
一個瘟神未走,居然又來了一個。羋離皺眉看看,果然是薑媛帶著一個手提燈盞的宮女,從淩漱館的方向快步走來。
待她行至近前,中郎將馬上殷勤地行了一禮,眉開眼笑地說道:“末將參見八子。”
“都尉大人,你是要好好盤查盤查阿離。”薑媛嘲弄地瞅瞅她,接著又對中郎將莞爾一笑,“她和姬珩兩人,一人在外廷當值,一人是內宮的命婦,兩人卻頻繁往來,時常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天知道在搞什麼名堂。”說到這裏她忽然頓了頓,鄙薄的目光又轉到羋離臉上,意味深長地問道,“你莫不是也去永巷給那個侍衛通風報信?”
“你胡說些什麼?”羋離困惑地瞪著她,像個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哼,我就知道你會裝糊塗。現在不說也不要緊,總有要你徹底坦白的時候。”薑媛不屑地撇撇嘴巴,忽然湊到中郎將耳邊唧唧咕咕說起來。
“哦?真的嗎?”秦都尉邊聽邊得意洋洋地看看羋離,接著向身後幾個侍衛揮揮手說:“這個宮女鬼鬼祟祟,形跡可疑,把她拘押起來關上一夜,看她還嘴硬不嘴硬。”
“無憑無據,你們憑什麼拘押我!”羋離心中並沒有太多畏懼,氣憤地望著他們,據理力爭道。
“憑什麼?明天你自己去問永巷令吧。”秦都尉開心地大笑起來,“走,把她帶走!”
幾個侍衛見上司發了話,相互看看,不由分說硬將她拉走了。
薑媛一直站在那裏,臉上掛著一絲洋洋自得的笑容,直等他們的背影徹底消失在前方一重殿宇之後,才興衝衝帶著宮女返回棲雲殿。
飛閣下的擾攘歇了沒一會兒,姬珩卻突然出現在寂靜的小路上,如約奔參微館而去。她從後院的耳門進來,一眼看到阿離那間黑漆漆的小屋,心中不覺閃過一絲疑惑。
從後院繞到前院,看到正殿裏有一團閃爍的微若燭光,她不覺露出淡淡的笑容,輕手輕腳推開殿門走進去。
一眼看到睡在案邊的嬴政,她差點嚇得驚叫出來,剛想悄悄合攏殿門溜走,卻一下子聞到了那股熟悉的甜香。
逍遙香?這裏怎會有逍遙香?熟悉的味道猛地讓她憶起入宮前陪伴夏太後住在蘭池宮那段短暫的時光。
那個寂寞空虛、年華逝去的老婦人,每到午後都要在寢殿中燃起逍遙香,然後人也慢慢變得恍恍惚惚,如癡如醉,完全沉入不知名的虛空中。
後來她才從太後口中聽聞,這是長安君挖空心思尋到的寶貝,特意敬獻到蘭池宮,為太後排解憂愁。
這殿裏點燃的逍遙香,難道也是長安君進獻給大王的?
不知為什麼,對這種神奇的異香,她總有點本能的警覺和不安。停在殿門邊踟躕一會兒,她還是輕輕走回案旁,揭開薰籠蓋查看,她猜得果然不錯,裏麵嫋嫋燃著的,正是見過多次的逍遙香。
她低頭向四下看看,一眼瞧見案上的酒甕,急忙隨手倒出一碗酒,慢慢傾入薰籠,澆滅了冒著青煙的香膏。
“誰?是誰?”身後突然響起嬴政模模糊糊的嘟囔聲。
她嚇得全身一顫,酒碗險些跌落在地,急忙噗一聲吹熄燈盞,俯下身子,借著殿中灑下的稀薄月光看看,隻見他的眼皮動了動,雙眼微微睜開一道隙縫,依然含混不清地囈語道:“阿離——?”
她咬緊下唇呆看了一會兒,正要起身離開,他卻出奇不意翻了個身,一把將她拽到身邊,仿佛在半夢半醒之間,一聲聲喃喃輕喚起來:“阿離,阿離——”
她的心底不由自主衝上一波酸楚的熱潮,眼淚幾乎都要掉落下來,用力掙紮著,卻擺不脫他越攥越緊的手掌。
他的手臂忽然箍到了她腰間,一隻汗濕的手掌也沿著她的臉頰溫柔地摩挲起來,由額頭一直撫摸到下頜,不經意間觸到她耳下搖曳的瑪瑙耳玨,似是又驚又喜地低語道:“阿離,真的是你。”
她的心幾乎要被他一聲聲深情款款的呼喚砸得粉碎,深切的痛楚迅速蔓延到全身,無聲無息的淚水也沿著麵龐潸潸滑落。
不知不覺中,她顫抖不止的身體已被他緊緊抱入懷中,他的吻,帶著一股濃烈的酒氣,在她暗自迷惘掙紮的時候,鋪天蓋地壓了下來。
她本想抗拒,本想掙脫他的掌握。然而,不知是因為折磨著她的悲哀,還是暗藏在心裏的一絲貪戀,抑或是依然彌漫在殿中的逍遙香,她的反抗竟變得那樣軟弱,神思那樣迷茫,伸出的雙手,最終也緊緊環抱住他火熱的身軀,全然臣服於這個神祗一般的男人帶給她的震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