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蒙恬無奈地搖搖頭,“嫌犯也是墨家死士嗎?死無對證,我們也無法查證宮中是否還隱藏了別的墨家弟子。”
嬴政鐵青著臉搖搖頭。“這太醫並非墨家死士,不過必定是墨家弟子無疑。要在數千名內侍、宮人中查出還有沒有墨家弟子,無異於大海撈針,隻有留心慢慢查訪。”他邊說邊站起身來走上兩步,緊盯著蒙恬沉聲問道:“你去廷尉府不少時日,那邊有何異動嗎?”
“我今日正是為這個入宮的。”蒙恬深吸口氣,小心向身邊看看,見周圍空無一人,急切地壓低聲音說,“前幾日嬴騰和樊於期兩人又來看望老嬴祀,這次還神神秘秘帶來一個衣衫襤褸、瘋瘋傻傻的老婦人。這老婦人看上去既不像客人又不像廷尉府的囚犯,著實讓人摸不清來路。我想盡辦法才偷聽到他們的隻言片語,原來那老婦人竟是個接生的穩婆,也不知是不是老糊塗了,她一直對他們口口聲聲不停地重複:才八個月就出生了,除此之外就再沒有別的話。其他幾人則始終壓低聲音竊竊私語,我聽來聽去都聽不出個所以,隻好悻悻作罷。”
嬴政聽他說著,臉色漸漸漲得通紅,鼻翼也越來越急促地翕張起來。聽到最後,他終於按捺不住滿心憤恨,大喝一聲:“無恥成蟜,居然膽敢捏造這種謠言!”
“怎麼?莫非你猜到他們的把戲了?”蒙恬驚奇地看看他那張燃燒著怒火,幾乎有些扭曲的麵孔。
嬴政沒有回答,布滿血絲的雙眼狠狠瞪視著前方,一時隻聽到他粗重、急促的喘息聲。要不要將他視為恥辱的身世謠言向好友坦白呢?過了好半天,他終於下定決心,於是咬牙切齒地說道:“成蟜為贏得族人支持,竟使出如此卑劣手段。嬴霜已偷偷告訴過我,樊於期曾在老嬴祀麵前詆毀我的身世。我猜他一定是為了讓謠言聽來更加真實,為了讓族人信服,所以不知從哪裏找來個瘋婆子,冒充當年給我接生的穩婆。”
“真的?原來長安君——長安君使的是這種伎倆?”乍聽到這個驚天秘聞,蒙恬幾乎目瞪口呆。在最初的震驚過後,想到嬴政居然無所顧忌向他坦露心扉,甚至連如此羞於啟齒的秘密都毫不隱瞞,這份難得的信賴和坦誠又不禁讓他倍受鼓舞。於是他大步走上前來,激動地說:“如此說來,你也別再猶豫踟躕。看看我還找到了什麼!有了這個,長安君謀反便是鐵證如山,一並交到廷尉府,看老嬴祀還怎麼包庇他!”說著,他從懷中摸出什麼攤在掌中,一把伸到嬴政麵前。
“這是什麼?”嬴政邊問邊好奇地拿起攤在他掌中的一枚小銅錢。
這枚銅錢比普通的半兩錢要小些,背麵平素,穿孔右側鑄有一個“長”字,穿孔下則鑄著一個“安”字。
“長——安。”他翻來覆去在掌心中掂著這枚銅錢,忽然抬起頭來,炯炯有神的目光直射在蒙恬臉上,在他肩上重重一拍道,“真有你的,蒙恬!你是怎麼找到這枚銅錢的?”
“不是我,是嬴霜。”被嬴政當麵一讚,蒙恬有點不好意思了,急忙擺擺手解釋道,“那個瘋婆子被老嬴祀留在廷尉府了。我本想從她口中套問點消息,誰知她房前一直有家人看守,根本無法靠近。後來還是央求嬴霜幫忙,她耍賴才硬闖進去。可是這瘋婆子對人一概不理,隻把她兜裏幾枚銅錢當寶貝似的,沒事就拿出來摸摸看看。嬴霜瞧著好玩兒,就從她手裏騙出來一枚。沒想到誤打誤撞,竟然找到長安君私鑄錢幣的證據。”
“是啊,秦國自惠文王推行初行錢開始,已不允許私人鑄錢了。成蟜私自鑄幣,居然還刻有長安信記,這不是謀反又是什麼。不過現在還不能操之過急,如果不澄清我的身世之疑,貿然發難說不定會被他反咬一口。孫子兵法中有雲:聖人貴靜,靜則不躁,而後能應躁。俟彼有死形,因而製之。所以我打算以靜製動,先消除嬴祀叔祖的疑慮,然後看看成蟜還能耍什麼花招,再伺機而動。”
“可是你有什麼辦法能攻破他的謠言呢?我看從那瘋婆子身上是無法可想了,除非能找到當年為你接生的穩婆。”
“不必,我有這個。”嬴政回身走到案邊,小心翼翼拿起平攤在案上的一卷帛書遞給蒙恬,“這是母後讓嫪毐帶給我的。幸好父王當年有先見之明,未雨綢繆,為我留下身世憑證。”
蒙恬接過一看,這帛書原來竟是當年趙姬初入質子府時醫官驗身的憑證和嬴政出生後留下的足月而生的憑證,上麵還端端正正印著莊襄王在趙國做質子時的朱紅印璽。
嬴政一直鎮定自若地望著蒙恬,見他眼中流露出驚異不已的目光,不覺微微一笑,似乎已經成竹在胸。
“現在一邊是人證,一邊是物證,不過有先王印璽在此,我想老廷尉也無話可說。”蒙恬猶豫一下,終於信服地點點頭。
“那可未必,人可能是假的,這印璽就不能盜用、偽造嗎?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關鍵要看他心中如何權衡,選擇相信哪一方。蒙恬,今晚我想微服出宮,夜訪廷尉府,你先留在宮中別回去了,到時陪我一起去吧。”
蒙恬仿佛並未完全領悟他話中的深意,一邊默默咀嚼,一邊神思不屬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