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家在雲夢澤。我爹生性淡泊,隻想躲開郢都那個是非之地遠遠地,過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生活。”
“沒想到你爹逃開了,你卻沒逃開,反被千裏迢迢送入鹹陽宮中。”蒙恬望著包裹在黑色粗布衣裙中卻依然楚楚動人的身影,胸口忽然沒來由地一熱,一句未經思索的話已經脫口而出。
羋離不禁一怔,默默看看他,接著才抿嘴笑笑說:“其實被貶到參微館作宮人,對我來說不啻為因禍得福。整日和這些書簡為伍,比作什麼八子反而輕鬆自在多了。”
蒙恬目光一閃,不禁也微笑起來,口中卻故意問道:“怎麼會?秦宮雖不及楚宮繁華奢靡,八子品級也不高,但到底是宮中命婦,說不定有一天還能當上王後,盡享榮華富貴。這豈是小小宮女可比。”
羋離卻沒看懂他是明知故問,也許因為此前他曾多次相幫,讓她感激之下不禁放鬆了心中戒備,於是鼓鼓嘴巴白他一眼,直率地反駁道:“錦衣玉食如何?榮華富貴又如何?我隻知道伴君如伴虎、高處不勝寒。再說,我也不想過那種在女人堆裏勾心鬥角,時刻想著如何取悅一個男人的生活!”
蒙恬還從未自哪個姑娘口中聽過如此匪夷所思的論調,一聽之下,雙眸不禁一亮,心中也泛湧出一股難以抑製的激動和喜悅,。
他極力克製著嘴角一絲掩不住的笑意,調轉話題問道:“對了,提起上次靈囿中的事,其實我一直存了個疑團想要問你。當時那小宮女幾乎溺水而斃,你是用什麼神奇的法術將她救活的?秦國雖有水樓軍,但大多水性欠佳,當年南下入蜀,很多將士曾因溺水而喪命。若是學會了你這救人之法,今後秦軍水戰就能挽救很多無辜性命。”
“噢,那個嘛——”羋離支吾一聲,腦筋一轉,馬上飛快地答道,“我哪裏有什麼法術,不過因為自小長於水澤之濱,鄉人大多精於水性,也精通救治溺水之法,和他們略學了些皮毛而已。其實我以前也從來沒試過,沒想到還真派上了用場。”
蒙恬點點頭,心中的疑惑似乎被她含糊的解釋打消了。
羋離生怕他窮追不舍,繼續問個不停,為岔開他的思緒,連忙問道:“我也有個不解的疑問想問問你呢。那小宮女肩上刺的梅花有什麼不妥嗎?為何你們看了都如此緊張,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她這一問,蒙恬的神情頓時嚴肅起來,思忖片刻才謹慎地答道:“你沒聽過嗎?那梅花刺青是墨家死士的標記。”
“墨家——死士?”羋離迷惑地盯著他,慢吞吞喃喃自語著。
她突然憶起了赴秦途中在傳驛遇襲那一幕。當日於危難中伸出援手的林琅姑娘,不是也曾自稱墨家弟子。她和她那位沉默寡言的師傅武功高強,莫非也是墨家的死士?難道她們和入宮行刺的小宮女是一夥?
羋離越想越茫然,眼中的目光也愈發惶惑。
蒙恬見她一副全然摸不著頭腦的傻乎乎樣子,反而徹底放心了。他正想向她解釋何為墨家死士,老秦淵低沉沙啞的聲音突然在院中響起來。
“蒙恬小子來啦!入宮怎麼不去覲見大王,反跑到參微館裏來啦?”
蒙恬聞言咧嘴笑起來,兩步跨到窗邊,手肘支在窗欞上,欠身看看佝僂著腰站在院中的老內侍道:“老秦伯,我一入宮就直奔宣政殿去了,誰知長信君正在那裏和大王議事,所以隻好彎到這裏等一等啦。”
“大王在宣政殿和長信君議事?咦?怎麼剛才我從後院轉過來,正看到大王捧了一卷帛書,心不在焉從這院裏出去呢?難道是我老眼昏花,看錯人了?”秦淵一手捶捶腰,百思不解地嘟囔著,蹣跚走向居中那間正殿。
“怎麼?嬴政到館中來過?”蒙恬回轉身來,詢問的目光看看羋離,卻見她也是莫名其妙地聳聳肩又搖搖頭。
“也許是剛才聊得興起,我們居然都沒聽到他的動靜。”蒙恬釋然地笑笑,想起自己今日入宮所為何事,頓時沒有了先前的閑情逸致,於是向她輕輕點點頭說,“說不定嫪毐已經走了,我有要事見大王,等有空再來看你。”說完他又是微微一笑,也不待她答話就撐著窗欞一躍,又飛身穿出窗子跑走了。
他一口氣衝到宣政殿,空蕩蕩的殿宇中靜悄悄的,隻有嬴政一人伏案而坐,低頭聚精會神看著什麼。
“嫪毐走了?”蒙恬一腳才踏入殿中,已經迫不及待地追問起來,“他來鹹陽,是為你上次說過的事嗎?他答應了嗎?”
嬴政聞聲抬起頭來,不知為什麼,隱在幽暗中的麵龐似乎籠罩著一層若有若無的陰霾,然而深邃的目光卻愈發灼灼耀目。他默默打量蒙恬一刻,終於帶著一絲嘲弄開口道:“他自然不會拒絕。沒了我這個秦王,他的好日子也該到頭了。”
“那就好。下毒的事,可曾查到什麼眉目?”
嬴政緩緩點點頭。“王綰在拘押的庖廚中沒有查到任何可疑線索,禦膳房這條路就被徹底堵死了。我一直在揣測斷腸草的來曆,思來想去,也隻有夾帶在太醫院采買的藥材中,才最容易蒙混過關。所以壽宴出事之後,我令王綰帶人突襲太醫院,果不其然,在那裏找到蛛絲馬跡,終於順藤摸瓜抓住嫌犯。可惜他早有準備,一見敗露便服毒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