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別爭了!”嬴政猛地一甩袍袖,不耐煩地瞥瞥身邊一張張或關切憂慮、或幸災樂禍的麵孔,深吸口氣斷然說道,“下毒、行刺之事,本王已令王綰在宮中追查,待查出幕後主使,自當交由廷尉府定罪量刑。至於羋離,雖未查實與此事有染,然則是非不辨,有襄助刺客之實,自當免去八子封號,貶為宮人,暫且到宮中藏書館司值。”
一言已畢,別人還未見怎的,薑媛先捺不住興奮看看姐姐,臉上浮現出又驚又喜的神情。而羋離則半垂著頭木然不動,無論是剛才殿中那番爭論還是被貶斥為宮人的決定,似乎牽扯的都是別人,與她完全無幹一樣,隻有那張美麗、平靜的麵孔,仿佛被異樣的蒼白襯得格外凝肅、莊重。
難道她真的對貶為宮人毫不在乎嗎?嬴政好奇地望著羋離,忽然一眼瞥到昌平君熊啟,見他一忽看看羋離,一忽看看自己,唇上短髭慢慢翹起,浮現出讓人琢磨不透的淡淡笑容。
嬴政頓覺渾身都不自在起來,急忙看看殿中諸人說道:“好好的壽筵經此一擾,本王也興致全無,今日隻好就此作罷了。”他邊說邊向蒙恬和王綰使個眼色,示意兩人先留在殿中。
大家聽他如此一說,紛紛識趣告退而出,薑媛等人和那一幹樂工也在老內侍祁橫引領下向殿外走去。
羋離走在最後。當她經過鮮血漸漸凝幹的屍身時,腳步不由自主停頓下來,低頭看看小宮女瞪大的眼孔中那渙散的、混濁的雙瞳,心中又是一陣愴然。也不知被什麼驅使著,她竟情不自禁蹲下身來,輕輕伸手合上了那雙眼睛,然後又隨手撩起她一角裙裾,小心翼翼擦抹掉唇邊已經凝幹的一縷暗紅色血漬。
她的動作雖輕柔,小宮女已顯僵硬的冰冷頭顱還是在不經意間被碰得猛歪向一邊,原本被衣襟嚴嚴包裹的頸窩中,赫然露出幾道醒目的墨黑印痕。
嬴政一直低頭注視著她的舉動,突然見到頸中印痕,不禁詫異地低喊道:“等等,這是什麼?”
說完他蹲下身來,一把拽開小宮女領口,隻見頸窩白得發青的皮膚上,印著一朵小小的、墨黑的梅花刺青。
“梅花?”站在一邊的蒙恬和王綰不由得齊聲驚呼。
“是啊!怪不得!”嬴政邊喃喃自語邊站起身來。
梅花?梅花怎麼了?雖然在一個稚齡女童身上乍然看到一團刺青,是不免讓人奇怪,可也不必如此疑心忡忡吧。羋離直起身來,納悶地看看他們,忽然之間意識到自己又多事了,急忙轉身一陣小跑,很快便衝出殿宇,追上其他人走了。
王綰向四周看看,見身邊再無旁人,於是壓低聲音說:“大王,沒想到這小丫頭竟然是墨家的死士。”
“我早就在疑惑,昨日四個落水的侍衛已有兩個發起了高熱,這丫頭小小年紀,瘦弱不堪,昨日幾乎溺水而斃,今日卻不見任何異樣,足見筋骨強健,遠勝普通孩童。就算剛才在殿中突襲,她輕而易舉就打發了兩個郎中,身手也實在了得。”嬴政若有所悟,緩緩說道,“不過她年幼未經大事,到底心智不足,否則抵死不承認下毒一事,我們也真拿她毫無辦法。”
“那她剛才說的那番話究竟是真是假呢?”
“不必管它是真是假。她既是墨家的死士,入宮下毒行刺就決不是為家人報仇這樣簡單。”嬴政毫不遲疑地答道。
“這羋離姑娘對她如此憐惜,是否真的與她有什麼瓜葛?”王綰偷眼看看大王,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不可能,她如與這丫頭一夥兒,還不躲得遠遠地撇清嫌疑,豈有自己湊上前來惹人生疑的道理。”嬴政不以為然地擺擺手。
“我看就算這匕首是她帶入宮中,又賄賂了永巷丞混過查驗,可一包斷腸草就沒這麼容易了。如此推測,隻怕宮中早就潛藏了墨家的人。”蒙恬憂形於色,猛地一拉嬴政道,“聽說墨家講究任俠,個個崇俠尚武,那些死士更是赴火蹈刃,死不旋踵。他們一擊不中,不會就此罷休,你在宮中千萬小心。”
“放心吧。一擊不中,他們也怕露出行藏,總要等風頭過後再伺機而動了。”嬴政絲毫不見畏懼,用力握握蒙恬的手,信心十足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