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婦兄長在鹹陽六國大市中經營楚國絲帛生意,開著一家鋪子,已經安家落戶多年了。”戚大娘依然恭順地垂著頭,語聲中聽不出一絲膽怯。
“噢,既然如此,過兩****就自去投親吧。”
“謝太後成全。”
羋離看看一臉感激之情的戚大娘,唇邊忽然浮現起一抹嘲弄的笑容。如果說剛才太後突然發話時她還滿心迷惑,那經過這簡短的應對,她已經如醍醐灌頂般地頓悟了。
太後要打發走小魚和戚大娘,徹底根除她身邊與楚國的任何聯係,她無所謂;而戚大娘堅持要留在鹹陽城中,伺機為楚王內應,她也無所謂。也許她們都不在身邊反而更好,讓她有種終於可以擺脫監視的輕鬆。
正在恍然出神之間,她忽然留意到昌平君一手摩挲著下巴,意味深長的目光饒有興趣地停留在她臉上。她急忙收起唇邊那絲笑容,板起木然的麵孔,帶領小魚和戚大娘退出樂壽殿。
熊啟一直望著殿外,直到那個娉婷的背影完全融入回廊中的濃重夜色裏,他才轉頭望著太後笑道:“舅母,這姑娘人小鬼大,心思可不淺啊。”
“這也沒什麼不好。”太後點點頭表示讚同,“政兒天資聰穎,敏而好學,雖未親政,這些年也曆練得愈發精明強幹。他會喜歡一個頭腦簡單、心機全無的傻瓜嗎。”
“阿姐剛才為何要阻止我追問刺客的事?”陽泉君見殿中已無外人,頓時又拾起剛才的話題,急吼吼地追問起來。
“刺客?什麼刺客?”熊啟也蹙起眉頭,多了幾分警覺。
陽泉君三言兩語對他講了個大概,然後又擰緊雙眉,憂心忡忡地說:“前次我去郢都,行事極為隱秘,斷不會走漏風聲?如何卻被大王知悉?”
太後若有所思地搖搖頭說:“這斷不會是政兒所為。他的心思全不在此,怎會料到我們的打算,又怎能未雨綢繆,搶先下手?”
“舅母說得有理。”熊啟點點頭,“依甥兒看,能動此心思的也隻有三人,相邦、大王的親母,還有就是蘭池宮的夏太後了。相邦一心隻想把持朝中大權,而且他一個大男人,未必會想到**這條通路。趙姬遠在庸城,隻圖自己的**快活,無心為大王思慮籌謀——”
“你是說夏姬那個賤人所為!?”華陽太後迫不及待打斷他,質問的話語中登時多了幾分慍怒,臉上也露出刻薄、憤恨的神情,“她雖是政兒的親祖母,卻一直獨獨寵愛成蟜。當年立太子時她就指手畫腳,若不是有我們羋氏的支持,政兒都未必立得成太子,當得了秦王。後來她一直賊心不死,不遺餘力為成蟜謀得了長安君的封號。接下來她還想怎樣?難道要讓鹹陽宮異主嗎?”
“未必沒有這個圖謀。”陽泉君粗魯地打斷她道,“上年蒙驁辭世,上將軍之位出空,成蟜不是也曾蠢蠢欲動,屬意於此嗎?”
“不錯。公子成蟜野心勃勃,隻怕不達目的不會罷休。”熊啟點點頭道,“其實今日我來拜望舅母,也正是因為近些天聽到王族中流傳著一些風言風語,矛頭直指當年呂不韋和趙姬的私情,甚至隱隱約約暗示,就算是大王,身世也不清不白。甥兒頗有些疑惑,這謠言就是從蘭池宮流出的。我們既然把注押在大王身上,隻有盡全力助他坐牢秦王的位子。這事既然把呂不韋直接牽扯進來,他自然不好出麵。而勢力漸大的嫪毐因有趙姬的關係,自然也會站在大王一邊。現在搖擺不定、我們最需要多加提防的則是嬴氏王族。他們很多人在軍中握有大權,又對丞相專權、男寵當道多有怨言,若是長安君和他們聯手,對大王而言確實是個極大的威脅。”
“哼!夏姬!偏不能讓她的鬼心思得逞!”華陽太後咬緊牙關狠狠說道,“她不想讓我羋氏姑娘入宮,我偏偏要盡快把阿離送入宮去!我倒要看看,究竟誰才能掌控鹹陽宮!”
“妹妹打算何時送她入宮呢?”華陽夫人湊近太後榻邊,小心翼翼地問道。
“政兒的壽日將近,這不是最好的由頭嗎?”
“舅母的安排雖妙,不過甥兒卻覺得也不能逞一時之氣,因小失大。”熊啟忽然審慎地說道。
“此話怎講?”華陽姐弟三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這姑娘名為羋離,任誰一聽便知與舅母同族。舅母突然把一個羋氏姑娘送入鹹陽宮,這意圖自然人人心知肚明。且不說蘭池宮裏的夏太後會如何阻撓,就算呂不韋和趙姬,隻怕也不會無動於衷。待那時,羋離孤身一人陷入深宮,必成為眾矢之的,隻怕也很難立足了。如此說來,太後的一番謀劃豈不變成一場空。”
太後聚精會神地聽著,不由得微微頷首,過了一忽兒才關切地追問道:“啟兒,那依你之見,難道就隻能作罷嗎?”
“哦,依甥兒愚見,送還是要送,不過我們最好是再找幾個美姬一起送入鹹陽宮,如此障人耳目,太後的意圖也就不易察覺了。”
“嗯,你這主意倒是不錯。隻是倉促之間,我們到哪裏再找合適的姑娘呢?”太後躊躇地搖搖頭。
“這到不難。”熊啟微微一笑,“前次我同蒙將軍攻趙,從趙國帶回幾個美豔舞姬。我回去以後挑選兩個送到興樂宮,舅母如覺得人品、姿色尚可,不妨和羋離姑娘一起送入鹹陽宮。”
“好,那你就盡快把人送來吧。”太後洞徹人心的精明目光在他臉上逗留一刻,終於露出一絲淡淡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