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篇“訓詞”可以看出,賈母自己要打牌消遣,所以她並不是不許仆人們打牌,隻是不許他們在“工作時間”打牌,怕由此而引起“藏賊引盜”或更為嚴重的“傷風敗俗”的事件發生。古人雲:“奸近殺,賭近盜。”看來,熟諳治家之道的賈母是深知其中利害的。
除了大觀園的牌局,賈府奴仆中的賭風也很興盛。比起榮國府來,賈珍的寧國府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第十四回中王熙鳳受賈珍之托主理秦可卿的喪事時,就嚴禁仆人們在治喪工作時“賭錢吃酒打架拌嘴”,可見這種現象在那裏是司空見慣的。
在《紅樓夢》裏,還不時提到許多奴仆都“酗酒賭博”。書中的各種人物都把這看成惡行。如惜春的丫環入畫,“娘老子都在南方,如今隻跟著叔叔過日子”。而她的叔叔嬸子成日價是“隻要喝酒賭錢”。入畫的哥哥有一點積蓄,怕交給這一對酒徒兼賭徒又被花掉,隻好托人私自傳遞進大觀園讓妹妹收藏。結果在抄檢大觀園時查出,落了一個“私自傳遞”的罪名,入畫因此受了重責(第七十四回)。
又如鳳姐的陪房來旺有一個兒子,“雖然年輕,在外吃酒賭錢,無所不至。”這樣一個無賴,居然想娶王夫人的丫環彩霞。對此,管家林之孝認為,如果把彩霞嫁了給他,就“白糟蹋”了一個好姑娘。就是紈絝賈璉聽說,也同樣表示“他小子竟會喝酒不成人嗎?這麼著,那裏還給他老婆?且給他一頓棍,鎖起來,再問他老子娘!”
請注意,在當時人的眼中,賭博也就是“不成人”的同義語。那麼,這裏的“賭錢”絕不會是前麵所說的“玩”。
所謂“腥賭”,是指那種數額巨大,“一擲千金”的大賭。參加腥賭的隻可能是賈珍、賈璉和薛蟠一類人。第四回寫薛蟠進京以後,住進了賈府,府中的紈絝子弟們“莫不喜與他來往,今日會酒,明日觀花,甚至聚賭嫖娼,無所不至,引誘得薛蟠比當日更壞了十倍。”像“呆霸王”這樣的豪闊公子,脫手千金的賭博是可以想見的。
第七十五回,有一段賈珍在居喪期間聚眾大賭的文字,寫得十分生動:
原來賈珍近因居喪,不得遊玩,無聊之極,便生了個破悶的法子,日間以習射為由,請了幾位世家弟兄及諸富貴親友來較射,因說:“白白的隻管亂射終是無益,不但不能長進,且壞了式樣;必須立了罰約,賭個利物,大家才有勉力之心。”因此,天香樓下箭道內立了鵠子,皆約定每日早飯後時射鵠子。賈珍不好出名,便命賈蓉做局家。這些都是少年,正是鬥雞走狗、問柳評花的一幹遊俠紈絝。
……
賈珍誌不在此,再過幾日,便漸次以歇肩養力為由,晚間或抹骨牌,賭個酒東兒,至後漸次至錢。如今三四個月的光景,竟一日一日賭勝於射了;公然鬥葉擲骰,放頭開局,大賭起來……
近日邢夫人的胞弟邢德全也酷好如此,所以也在其中;又有薛蟠頭一個慣喜送錢與人的,見此豈不快樂……這邢德全……隻知吃酒賭錢、眠花宿柳為樂;手中濫漫使錢,待人無心,因此,都叫他“傻大舅”。薛蟠早已出名的“呆大爺”。今日二人湊在一處,都愛搶快,便又會了兩家,在外間炕上搶快。又有幾個在當地下大桌子上趕羊。裏間又有一些斯文些的抹骨牌,打天九。
從參與這場賭局的人員來看,輸贏的數額是不會小的,應該算得上“腥賭”了。
曹雪芹筆下的賈府,其實就是一個八旗貴族世家,在清代,八旗子弟是一個盛產賭徒的社會階層。雖說當年雄兵入關縱橫海內,但很快就腐敗了。染上賭博惡習便是腐敗的重要表現。有一首竹枝詞這樣寫八旗子弟的豪賭:
世胄承勳襲萌長,新挑鷹狗上拜唐。俠遊愛縱千金博,朔克腰纏下轎房。
——清·前因居士·《日下新謳》
“朔克”即銀錠,“轎房”就是賭場。多少八旗子弟墮落其中,無法自拔!
小說開頭,冷子興在演說榮國府時曾說:
誰知這樣鍾鳴鼎食的人家兒,如今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真是一語中的!
赫赫揚揚的簪纓大族,上下數百口,盡皆安富尊榮,沉溺於聲色犬馬,縱酒賭博之中。賈府最終“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確實也是勢所必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