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動,我們不會完。”百裏的呼喝聲音不大,卻令笛卡爾的動作停住了。
麵朝他們走來的警員似乎發現了車內的異樣,加緊兩步走到車頭前。
笛卡爾埋下腦袋,避免讓人直接看到他的藍色眼睛,他的手臂肌肉因為用力而鼓起,就快要脫離百裏的控製。
警員已走到駕駛座旁,敲打車窗的同時以不容違抗的口吻道:“對不起,請出示你們的合法證件。”
作為回應,車窗往下降了一條細縫。
警員見可疑車輛沒多大動靜,提高嗓門重複道:“立即出示你們的合法證件!”
攔在路上的所有警員都停住手上的動作,他們的目光穿過雨簾向這裏望來,有的人甚至摸到了別在腰上的槍。
笛卡爾決意放手一搏,百裏也拉不住他,油門踏板已被他的右腳掌往下踩了一厘米。
車身往前衝出的短暫一刻同時發生了兩件事。
先是站在車旁的年輕警員身上驟然響起對講機的粗糙聲響,其後,笛卡爾剛一聽到對講機的動靜就敏捷地踩下刹車踏板,黑色轎車的前杠險些就撞上前車車尾。
“在常合高速路發現目標車輛,黑色克萊斯勒轎車,車牌號蘇A530B6,自西向東行駛,車速一百六十碼,現已接近金航路,我隊正在追逐,請求金航路附近設卡警力予以支援;重複,在常合高速路……”
這裏就是金航路,笛卡爾和秦瀾同時看了看身後的百裏。對講機的呼叫聲讓年輕警員的動作停下來,他回過頭,用目光征詢那位警隊負責人的意思。
既然找到了追捕行動的目標,也就沒必要繼續留在這裏檢查其他車輛了,負責人沒有猶豫,果斷地揮揮手,其他下屬警員當即奔向他們用來設卡的警車。
望著差點兒就能抓到大魚的年輕警員匆匆回趕的背影,百裏緊繃的胸口一鬆,輕輕地出了口氣。不過幾分鍾,所有攔在路上的警車都駛上對向車道,朝著另一個方向疾馳而去。這時,笛卡爾才重新發動他們的黑色雪佛蘭轎車,向著南京市區的方向開去。
一個小時前,這輛黑色雪佛蘭就停在祿口機場出口附近,那是一處位於道路監控死角的荒郊野地,要在地廣人稀的機場周圍找到能夠躲開監控攝像的角落並不難。
“你是故意讓你那位朋友暴露在地下停車場的監控區吧?”秦瀾的腦袋從副駕駛座探出來,望著後排的百裏問道。
在笛卡爾的駕駛下,雪佛蘭的車速超過了進城高速的最高限速,百裏忍不住提醒他一句,別因為超速讓他們被交警部門注意到了,笛卡爾這才把速度降到限速以下。
“葉會處理好的,”百裏別過臉與秦瀾對視道,“可是他能拖住警方的時間不會太多,我們必須盡快找到藏在南京的失蹤者。”
秦瀾垂下眼簾,瘦削的雙腮動了動,道:“我想,我知道該去哪兒找這個失蹤者了。”
笛卡爾開著動力十足的轎車,連續變道一連超過了三輛車。
“你解開冥王荒城的毀滅之源了?”百裏不無驚喜地道。
秦瀾搖了搖頭:“不,你從一開始就想錯了,南京跟龐貝不一樣,導致南京大屠殺的源頭根本就不存在,所以在南京沒有什麼毀滅之源。”
“什麼?”笛卡爾同百裏一樣驚異。
“聽說過曆史的因果鏈嗎?”秦瀾話鋒一轉,“或者說,蝴蝶效應。”
“我不懂你的意思。”笛卡爾轉頭向秦瀾投去飛快的一瞥。
“失了一枚鐵釘,丟了一塊馬蹄;丟了一塊馬蹄,折了一匹戰馬;折了一匹戰馬,損了一位將軍;損了一位將軍,輸了一場戰爭;輸了一場戰爭,亡了一個國家。這就是蝴蝶效應,你叫它因果鏈也行,”秦瀾循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想一想,按照我們先前的結論,冥王的毀滅之城是一座發生過大規模屠殺的城市,通過《荷馬史詩》,我們又推理出第三座荒城是南京。再說到毀滅的源頭,導致大屠殺災難的原因看似隻是日本的侵略行為,然而往曆史深處追溯,會發現大屠殺的背後有數不清的蝴蝶效應。”
笛卡爾不知不覺又提高了車速,視野中寬闊的進城高速路上少有幾輛同向行駛的車,遠處已經能夠望見南京市區中心的高樓。
“我說一個最簡單的因果鏈吧,”秦瀾道,“如果下西洋的鄭和到達紅海以後沒有回頭,繼續繞過非洲大陸往西行,他就是發現新大陸的第一人,明朝時期的中國將會開啟一個大航海時代,新大陸上的寶貝會吸引狂熱的中國人衝向海洋,就像16世紀的西歐一樣。在大航海中完成資本累積的明朝將從封建王朝向資本主義國家進化,到了20世紀中國已是地球上唯一的超級大國,小小的日本怎麼還敢來中國撒野?南京大屠殺也就不可能存在了,但是,這麼說起來,我們難道就要把大屠殺的源頭歸到鄭和頭上去嗎?”
通過秦瀾的例證,百裏恍然大悟:毀滅龐貝的是天災,南京遭遇的卻是人禍,與天災不同,人禍的背後藏著環環相扣的曆史鎖鏈。與南京有關聯的曆史因果鏈數不勝數,導致南京大屠殺的根源必定不止一個。不,如果循著因果鏈不停往前追尋,會發現完全不存在什麼毀滅之源,“理想國”不會選擇這麼虛無縹緲的密碼來給他們的對手設置迷局。
災難源頭的模式在南京完全是錯誤的,那麼正確的模式又是什麼呢?
“你們還記得我們是怎麼找到南京的嗎?”秦瀾又道。
“冥王星,還有荷馬的史詩!”笛卡爾急切地說,看得出他不喜歡秦瀾總是吊著他的懸念走,他迫切想知道最終的謎底。
“百裏,你是怎麼想到把冥王星和屠殺聯係在一起的?”秦瀾的語氣仍然是不慌不忙。此時他們的轎車拐下匝道,馬上就要接近市區邊緣了。
“因為,特裏斯坦博士藏在火山裏的祭壇上,”百裏緊擰的眉頭解開了,“對了,祭壇!”
秦瀾沉重地一笑:“知道是在哪兒了吧?”
華燈初上,街邊鮮豔的霓虹燈將地麵上流淌的雨水照得像血。終於,轎車在夜幕雨簾中駛入了這座凝重的古都。
“‘蜈蚣’已就位。”
“‘狼蛛’已就位。”
“‘黃雀’等待出發。”
“‘黑蠍’就位。”
“‘蝮蛇’已就位。”
“灰兔行動”的臨時指揮室就設置在獵鷹組集合的會議室隔壁,這時,手持通信對講機的林衛東站在占滿一麵牆壁的顯示屏前。再過一會兒,這幾台大小不一的顯示屏將接收到從幾架直升機上回傳的實時攝像畫麵。
林衛東聽著各個行動單位在最短的時間內落位,嘴角微微一揚。
這會是一場漂亮的狩獵。
由於獵鷹組所負責的任務的特殊性,每個組員的身份都是絕對隱秘的,就連執行同一任務的組員相互之間也不完全知道對方的底細。行動期間,他們一切身份信息就隻是一個代號。
代號“狼蛛”的精英警員來到獵鷹組還不到半年,為了進入這支中國警界的傳奇隊伍,他曆經了嚴酷的篩選,在一千人選一人的殘酷競爭中勝出,“灰兔行動”是他加入獵鷹組後執行的第一個任務。當他看到林隊肩上的警銜章時,他就對這次高級別的緊急行動雀躍不已。
“灰兔行動”看上去簡單,不過是抓捕幾個文弱的國際通緝犯,比起那些窮凶惡極的武裝毒販和恐怖分子,這次的任務似乎容易到令人懷疑為什麼要大動幹戈地出動獵鷹組。不過仔細一想,十個小時之內,要在一座有八百萬常住人口的城市裏抓捕四個經過易容的人,而每個行動組員僅僅知道目標的偽裝容貌、身形和車輛信息,這麼看來,“灰兔行動”的難度可一點都不低。
“狼蛛”得知,接到國際刑警的指令後,南京市局的警員已經封鎖了所有交通要道,南京現在是一個沒有漏縫的水甕,他們接下來要做的,是用最快的行動捉住甕中的鱉。
行動開始沒多久,發現目標車輛的報告就傳到了“狼蛛”的通信耳機裏,那輛黑色克萊斯勒正行駛在常熟直通合肥的高速公路上,背朝南京市區往東開去。
生性謹慎的“狼蛛”心裏閃過一絲疑慮:來到南京了卻不進城,這會不會是調虎離山計呢?
疑慮沒有阻滯“狼蛛”的行動力,他果決地執行命令,右腳嫻熟地踩下油門,發動停在匝道旁的轎車駛上常合高速公路,同他一起開上公路的是一輛白色的SUV汽車。“狼蛛”知道,駕駛SUV的也是參與“灰兔行動”的隊友,代號“黑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