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怒火(下)(3 / 3)

一些本來就探頭探腦的言官也覺得這很不公平,就紛紛上書彈劾於謙,要皇帝將他撤職查辦。如果隻是言官發發牢騷,景泰帝倒可以把他們當鳥叫,但是一些與石亨交好的將領也看不過眼,紛紛上言要查辦於謙以示公正。甚至有人把京師保衛戰的舊事翻出來,說京師保衛戰不過爾爾,特別還指出於謙力守的德勝門之戰不過是與為殺傷,雖不足罰亦不足賞。

這還不算,十一月初五,鐵嶺鎮撫羅玉鵬上書朝廷叫苦,說於尚書以鄰為壑,置鐵嶺數萬軍民於不顧。這位羅禦使的憤怒並非無業之火,因為數千鼎軍攻到鐵嶺城下,一通猛攻,鐵嶺守軍損失慘重,眼看就要守不住了。而鎮守李大人帶精銳去支援沈陽了,羅玉鵬多次要求調兵回援,都被於謙拒絕,甚至還明令位於鐵嶺北麵的開原不可輕出。

於尚書是出於大局考慮所以沒有出兵增援鐵嶺,他早就看明白了:明軍守城還行,出城就是死路一條。不過鐵嶺的官兵們可不管這些,他們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覺得於尚書把他們拋棄了,就把怒火發泄到於尚書的身上,用羅玉鵬的話來說:唇亡齒寒,如再不出兵來援,官兵定開城投降,並入鼎軍攻打沈陽。

於尚書知道鼎軍圍鐵嶺,不過是玩圍點打援的把戲,這樣可以用最小的代價消耗朝廷軍的軍力和士氣,並非真的要攻下鐵嶺,因為他們的兵力不足以防守撫順鐵嶺兩地。可朝廷上可不知道這些,在他們看來,見死不救就是不對,所以對於謙更是不滿,上書彈劾的不隻是科道言官了,就連尚書侍郎和閣部大臣也紛紛上書要求換掉於謙,甚至有人影射於謙與鼎軍賊相勾結,準備暗送遼東給賊軍。

這叫屋漏偏逢連夜雨,破鼓連遭萬人錘,不過景泰帝還是不想換掉於謙,他派出親信太監去告訴於謙:馬上派兵馳援鐵嶺。

於謙一陣氣苦,以鼎軍的實力,如果真要攻下鐵嶺,隻怕早在十幾日前就一戰而下了,放到今天都不攻,擺明了就是圍點打緩,可是他不得不上當,難不成不聽皇帝命令,抗命不援鐵嶺?

果不出於謙所料,雖然千叮嚀萬囑咐要李爾良小心,但是李爾良與他手下五千騎兵最終還是遭遇上了鼎軍騎兵隊的埋伏,在開戰前,李爾良還結陣為守了,但是鼎軍又玩起了放火的把戲,幾百個燃燒瓶砸到陣中,一片火海,朝廷軍自然大亂,這時鼎軍騎兵隊分成四個分隊衝入朝廷軍的軍營中,連砍帶殺,朝廷軍一戰損失了近三千人,隻有兩千嚇破了膽的人逃回到了鐵嶺。

援軍來了,鐵嶺鎮撫卻高興不起來,因為城圍未解,他又向於謙喊要救兵。又吃一記敗仗的於謙當然不想派援軍了,羅玉鵬又把狀告到朝廷,於謙也上書辯解,朝廷上又吵成一片。

景泰帝還是不想罷了於謙,他算是看明白了,不是於尚書不能打,而是明軍太熊,出城就是死,所以他聽信了於謙的戰略:主守,練兵而後戰。不過,不是每個人都這樣想,其中內閣首輔陳循和次輔高穀、商輅、江淵等人一致認為於謙督師遼東不力,應急召回朝另委賢能。

在問及誰可派時,這些輔臣就啞口無言了,現在督師遼東已經成了一個超級大黑鍋,估計除了於謙之外,也沒人願意背。

就這樣,於謙坐穩了督師的位子,不過他的人望卻是大降,不複去年京師保衛戰之勝時,而彈劾他的奏章還是不停地傳入,這簡直就成了朝廷言官們的一種時尚。

不過這些人罵於謙,不是出於什麼公義,而是為了私利。簡單的來說,這就是政治投機:於謙是上皇的敵人,罵了於謙,日後如果上皇歸位,他們就可籍此獲得上皇的信任,飛黃騰達不在話下。

所以,在短短的十幾日的時間內,六部六科和兩京十三道的禦使就交相上書彈劾,把於謙說得一文不值。總之,朝廷上山雨欲來風滿樓,怎一個亂字了得。

剛開始的時候,於謙還據理力爭,被罵得多了也就不在乎。不過,當他準備埋頭練兵備戰之時,一個人專程來找到他,劈頭就說:“恩師,大禍將至矣!”

“何出此言?”來人是於謙的門生,陳逢。

“恩師本有社稷功,天下多有忌者;今屢敗,彈劾日眾,皇上久必為厭,到時身敗名裂矣,唯今隻有急流勇退明哲保身方為上策。”

“國家養士為用,為臣者豈可因禍福而避趨之?”於謙很生氣,他沒想自己看好的門生也會這樣趨名赴利。

“此書乃楊公所投,恩師過目,即知矣。”陳逢拿出一封沒有具名的書信,又手遞了上來。於謙打開一看,就知是楊洪的手跡,大怒將其擲之於地,道:“我等為朝廷之臣,豈可與賊交?”

“恩師且息怒,學生並非與賊相交,此書是其直投於舍下。其知恩師性直,故不敢直發書於恩師,所以請學生代言。”

“此不忠不義之徒,吾恥與之交。”

“敢問恩師,何為忠何為義?學生知忠於聖上是忠,忠於上皇亦是忠,保民保社稷才是大忠大義。今恩師率軍與上皇相戰,此本非忠臣所當為;兵連禍結累及百姓,更非忠義之臣所當為。如恩師不思悔悟,一力主戰,遼東戰事連連以致生靈塗炭,軍民不敢怨及上皇,隻怨恩師。民怨沸騰,恩師縱畢此全功,亦為罪臣。上皇知恩師有社稷功,不忍見恩師身敗名裂,故屢攻沈陽而不入,以保全恩師之名也。今急流勇退,方為良策。”

“為師何嚐不知此理,隻怕為師一退,遼東盡入上皇之手,軍勢更壯,到時上皇與皇上爭位,則戰禍更重。”

“恩師退與不退,上皇都要與皇上爭位。日後無論鹿死誰手,恩師都要身敗名裂!”

於謙痛苦地閉上雙眼,如果對方是一般的藩王,他大可以把這場戰爭當成是鎮壓一場叛亂。可對方偏偏是上皇,這不能算是叛亂。身為臣子,帶兵去打上皇,這與犯上作亂無異,名聲不可能好。再加上很多人會因為這場戰爭而喪命,那些孤兒寡母不會埋怨上皇,隻會埋怨帶兵去攻打上皇的人。所以說,這場戰爭不管是輸還是贏,他都會輸得一塌糊塗,甚至會把大半生所累積下來所有功名全部敗光。

“報!”於謙猶豫不決之際,一個小兵衝了進來。

“何事?”

“鐵嶺失陷!守軍皆降於上皇,上皇現已領兵北上直抵開原,開原告急!”

“恩師畢生之功名,將毀於一旦!再不早做決斷,大禍不遠矣!”陳逢跪泣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