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五缽飯(1 / 1)

山的盡頭還是山,一座連一座,綿綿起伏。

藍天下,紅的地,綠的樹,流線型的山巒,初來乍到的人,仿佛在畫中遊。進得山來,景象大不同,消瘦的村莊,蓬勃的野草,荒蕪的田園,寂寥的人煙,目之所及,盡顯落敗。山霧退去,高山之巔的村小浮現出來:一排古舊的教室,一麵鮮豔的國旗,一群烏鴉,一個人。這個人,是剛從城裏來支教的,師範大學大四學生,姓王,孩子們都叫他王老師!

他來校後,村裏特招一個女人幫忙做飯。她姓劉,人稱劉嬸,年紀並不大,隻大他八九歲,已是三個孩子的媽。她當他是弟弟,甚至隻是個孩子。丈夫在外打工掙錢,她一個人承受生活的重擔,歲月非但沒給她染上蒼老之色,反而增添一絲成熟的風韻。

鳥鳴驚心的清晨,是徹骨的荒寒。隨著劉嬸的到來,初漲的人氣逼退寒意。太陽爬上山頭,三三兩兩的孩子,就從大山深處的人家走來這裏。十幾個孩子,朗朗書聲,成了山裏最熱鬧也最有希望的晨音。

下午放學之後,這所靜得隻有風聲和鳥鳴的山村小學,隻有他和她,圍繞一頓晚飯,親如一家人。飯後,他總會以一句:“劉嬸,我跟你說——”然後,滿腹心事,說與她聽。她是個稱職的聽眾,始終掛著笑容,用心聆聽,偶爾會替他說幾句話,數落他女友的不是。

滿世界都在誇讚他作為一名誌願者的光榮和博愛,隻有她明了他的選擇無非是年輕的心被愛情灼傷,失戀之際的軟弱和逃遁。她無法也無意去解開他的心結,用心做好分內事,幫他做好飯,甚至義務替他洗衣整理房間。

學校裏有五個孩子,路遠,中午來回不便,就在學校搭膳。下午放學,若是天不好,就住校,男生和王老師擠一床,女生就在旁邊那間湊合一宿。這五個孩子晚飯吃不吃,夜裏住與不住,由王老師掌握。他定下來就對她說:“劉嬸,晚上加五缽飯!”她應承道:“好啊。”

一次酒後,他對她說了幾十擔外加十幾籮的心事。然後,隔著不寬的小方桌,他說:“劉嬸,我要——”他要什麼,作為女人她非常清楚,不過還是堅決回絕了。她說:“不行的,劉嬸讓了你,就是害你呢!”他嘟囔了半宿,她的心頭悲憫和同情占了上風,說的話也隨之甜軟起來:“真的連見都沒見過……那你隻能看一眼……答應我不能動手啊!”

她像當年喂孩子那樣,撩起前襟,半明不亮的白熾燈光下,那對可愛的小白兔顯得十分頑皮。他的手禁不住也頑皮起來,和兩隻小白兔一起遊戲一起樂。蜻蜓點水。淺嚐輒止。

第二天,他接到女友的電話,笑容重又浮漾在那憂鬱的臉上。他對她說的話,沒了怨艾,含糖量迅速提升。她知道,那是愛情的滋潤。那夜那場酒後的滑稽戲,春夢了無痕。可是,這樣的日子沒持續多久,他更憂鬱了。

一次在灶前,他幫忙燒火,突然騰地竄起,伸展五指,輕輕地落在她的胸前,純棉料子的襯衣,導過來舒心的柔軟,愜意的溫暖。卻聽見劉嬸笑問:“王老師,又加五缽飯嗎?”與此同時,他清晰地聽到後麵有人咳嗽,趕緊縮手。來人說:“要加五缽飯啊!好,好!”他倆異口同聲地說:“熊主任!”村主任喝了酒,路過此地,搖搖晃晃進來,卻看見這一幕。

有關五缽飯的事,就那樣莫名地,不懷好意地在山村裏流布開來。劉嬸不再來學校幫忙做飯了,短短幾天,人消瘦得厲害。沒過多久,王老師也要返城。先是那五個住得最遠的孩子找到他,說:“王老師,我們不讀了,以後就不用再加五缽飯。你答應我們不走,好嗎?”

走的那天,所有的孩子都來送行,一個女生說:“王老師你別走,長大後,我當你的五缽飯!”然後,女生們一齊起高喊:“王老師,你別走,長大後我們都當你的五缽飯!”

他一走,學校又散了。

山裏,她在人言漩渦中苦苦掙紮,滿腦子都是該死的五缽飯。他回到城市,女友已是別人的新娘,眼前的車水馬龍,勾連得他心事重重,想起那“五缽飯”,百味雜陳。

山的盡頭還是山,一座連一座,綿綿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