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滿2
人們看見馬飛騰從家裏狂奔而出。馬飛騰跑起來的樣子就像有人在後麵拿棍子追著打他。很多人都停了下來,他們有些不知道是該去地裏看馬金橋做的稻草人,還是一心看馬飛騰在街上狂奔。
馬飛騰來到王小偉的家門口,王小偉要是欠些機靈肯定會被他撞倒的。王小偉一側身子,馬飛騰就衝進他家院門內。
“走!走!”馬飛騰回過頭來,十萬火急似地說。
王小偉笑著。“馬飛騰,你是要我跟你去看稻草人吧。”王小偉說起話來總是給人一種嘻皮笑臉的感覺。
“去塔鎮!”馬飛騰說,竟忘了王小偉的爹正在院子裏支起耳朵坐著,“去找丁美娜!”王小偉給他使了個眼色,他才想起王小偉的爹正坐在一張藤椅上,正在支起驢一樣的耳朵竊聽著他們的每一句話。
王小偉眯縫著眼,他爹看著他好像一句話也沒說,但他說了。“你想丁美娜了,”王小偉說,“丁美娜的屁股圓得像顆石頭蛋兒,沒人能摸得夠。可是我還沒有歇過來。我的腰上還很酸。”王小偉伸了伸懶腰。
馬飛騰就恥笑他。“你總是吹!”馬飛騰說,“看你還吹吧。”
他們說了很多話,但王小偉的爹絕大部分沒聽到,這就難怪王小偉的爹開始生氣了。王小偉跟他爹是心有靈犀,他知道不能再這樣鬼鬼祟祟的了。
“馬飛騰,你家是不是來親戚了?”王小偉放大了一些聲音,“聽說還是個年輕的女親戚?”
馬飛騰臉一紅。
王小偉的爹用蒲扇拍打著肚皮,說:“馬飛騰,你家這個天仙似的女親戚是哪莊上的?我可沒聽說前後左右莊還有這麼個漂亮姑娘。胡家窪有個閨女就胡小春,也沒她漂亮。”
“哼!她很漂亮呢。”馬飛騰不以為然地說,“一張臉有磨盤大,買頭驢來就能開磨坊了。王大叔去磨麵,我說了算,免費!”
王小偉的爹哈哈大笑起來。
“她可比不上丁美娜。丁美娜的臉兒多小,一巴掌就蓋得住,”馬飛騰低聲對王小偉說,“咱今天還去找丁美娜。”
王小偉又伸一伸懶腰。“我的腰真酸了。”王小偉說,“腰以下的部分空空的,就像斷掉了。我還從來沒這樣過。”
馬飛騰掩飾不住自己的失望。“你要不去我去。”馬飛騰說,“不信她就認不出我。”
王小偉的爹重新把他們鬼鬼祟祟的樣子看在眼裏,就又要生氣了。但王小偉開始懶洋洋地向屋裏走,他爹的氣也就隨之消了。
馬飛騰無精打彩地離開了王小偉家的院子。他遠遠看見他的爹正在走進村裏的一家小賣部。他知道他的爹今天將會好好地招待王貂嬋。果然,不大一會兒就看見他的爹手裏拿著一大包東西,喜笑顏開地走了出來。馬飛騰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肚子裏也咕嚕響了一聲。但馬飛騰並不想這就回家。他停留在街上,想來想去,忽然想起要到穀地裏看看。
穀地裏還有不少人在看稻草人。誰能猜到人們對馬飛騰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人們大聲對馬飛騰說:“馬飛騰!你爹怎麼把那個最高大的稻草人做成了村長的樣子?”
馬飛騰沒想自己怎麼會突然變成了啞巴,也沒想到自己怎麼會沒有停下來。他走在了他家的刀把兒地和鴨子嘴地之間的道路上,他很快走了過去。
“馬飛騰要自己去塔鎮了。馬飛騰這個月去塔鎮去熟了,不用王小偉帶他了。”馬飛騰聽見人們在他背後說。
馬飛騰走到第一塊玉米地後麵就收住腳步。玉米地擋住了人們的視線,但馬飛騰能從玉米地上方看到那些稻草人的頂部,還有稻草人所持的破爛的芭蕉扇、彎曲的樹枝和直指蒼穹的細竹竿。隔著玉米地,他還能聽見人們的聲音,但他聽不清他們到底在說什麼。等這些聲音漸漸消失之後,他才從玉米地後麵走到一塊棉花地裏。他看見人們已經從他家的穀地周圍散盡了。
馬飛騰站在了穀地中間。沉甸甸的穀穗隨風擊打著他的雙腿。他抬起頭來,不過是朝跟前的稻草人剛看一眼,就忍不住笑了。他覺得眼前的稻草人簡直就是比著村長的樣子做成的。做稻草人的材料隻是一些木棍、玉米秸稈、廢塑料袋,能用它們做成村長的樣子不是天才也得是次天才。但是笑紋馬上在馬飛騰臉上凝固下來,明明是站在烈日炎炎下的穀地裏,他卻忽然感到背後呼地吹來一陣冷風。
馬飛騰逃一樣地離開了穀地。等他意識到遠遠地把穀地拋到身後時,心裏又隱隱有些愧意。怎麼沒想到把那隻稻草人順手拔掉呢?
“不行!”馬飛騰又立刻表示反對,“村裏人下午還會來看的。他們如果看到我拔掉了稻草人,他們就會說我是先害怕了才把它拔掉的。這就等於說我替我爹承認做了個像村長的稻草人。總有一天他們會看厭的。他們不看的時候也就等於我爹沒做這個像是村長的稻草人了。”
馬飛騰加快了腳步,好像忘了家裏有個叫王貂嬋的姑娘正被父母殷勤地伺候著。
馬金橋夫婦知道馬飛騰去了穀地,馬金橋夫婦要給王貂嬋開飯,王貂嬋就說等等大表哥吧。隻不過等了一會兒,馬金橋就決定不等了。
“穀地裏氣味好聞。”馬金橋說,“棉花地裏的氣味能把人嗆死,玉米地裏能把人熱死。隻有在穀子地裏,明亮,暢快,氣味好聞。你不到穀子地裏沒的說,你到了穀子地裏你就不舍得離開。那好聞的氣味能把人喂飽。站在穀子地裏,往那些棉花地玉米地裏看看,你就會覺得是種享受。你大表哥這是享受去啦!”
他們開了飯,桌子上是馬金橋從村小賣部裏買來的熟食和徐芙蓉用茄子、黃瓜、辣椒等做的菜。同樣是茄子、黃瓜、辣椒,王貂嬋吃在嘴裏就是跟在自己村裏吃到嘴裏不一樣。王貂嬋指著桌上的菜盤說:“表姨做的菜就是好吃。”
這時候王小偉來了。“馬飛騰在家麼?”王小偉在門外喊。
他們都抬起頭來,王小偉就走到門口。“馬飛騰去看穀子了。”馬金橋說。他想王小偉可能就要走開了,但王小偉沒走。
王小偉自己坐在旁邊。有那麼一會兒工夫他們都沒吃飯,王小偉就說:“你們吃著,我坐在這裏等他。”
他們吃起來。他們不說話。馬金橋忽然覺得不說話不好,就把頭轉向王小偉。
“馬飛騰在穀地裏。”馬金橋說。他看見王小偉眯著眼睛,像在想心事。
王小偉“噢”了一聲,還是眯著眼睛。
“我說過了,”馬金橋說,“穀地裏的氣味暖烘烘的,很好聞。看穀子的確是種享受,馬飛騰……”
“噢。”王小偉嘴角上有一抹微笑。
馬金橋不說了。王小偉靜靜的,跟在屋裏神秘地消失了一樣。馬金橋又把頭轉回來。他們吃飯。於是他們吃完了。王貂嬋幫著徐芙蓉把桌子收拾好,他們就都在屋裏坐下了。
這一次來的是馬飛騰。馬飛騰的腳步聲很重,很急。他一進門就要到自己的房間裏去,但馬金橋徐芙蓉叫住了他。
“洗把臉吃飯吧。”他們說。徐芙蓉說:“我給你端來。”王貂嬋起身要去替她端。
“吃了!”
“吃了?”徐芙蓉不信。
馬金橋不由一笑。“你吃什麼了?”馬金橋說,“哦,我知道了,你吃的是穀子的氣息。穀子的氣息能被人咬在嘴裏。”
王小偉這時候也笑了,馬飛騰就發現他也在這裏。馬飛騰不知對他說什麼。
馬金橋對徐芙蓉使了個眼色。徐芙蓉也對他使了個眼色。他們就一起對王小偉使眼色。他們先往屋外走。王貂嬋也要跟著往外走,馬金橋徐芙蓉就說:“貂嬋你在屋裏坐一會兒,我們看看茄子幹兒曬透了沒有。曬透了要收起來,再切一些再曬。地頭上種的幾棵茄子,十張嘴也吃不了呢。”
王小偉也站起來。他朝馬飛騰擠了一下眼睛,就走到門外,順手把門帶上了。馬金橋夫婦原以為他會離開的,但他剛走到院門口就轉了回來。馬金橋夫婦趴在窗戶下麵,王小偉卻趴在屋門旁。他們開始傾聽裏麵的動靜。
起初是沒有動靜的,又看不見裏麵的情況,馬金橋夫婦就有些著急。但動靜很快就有了。他們聽見王貂嬋很突兀地叫了一聲:
“馬飛騰!”
他們的心就止不住格登一下。
“我一來你怎麼就跑了?”這是快言快語的王貂嬋的聲音。“你怕什麼?你怕我吃了你!我是老虎,是獅子?”
馬飛騰一聲不吭。
王貂嬋稍一停頓,就接著說:“我到你家來我還不怕呢,你倒怕了!哼,還是個小通訊員呢。你連我都怕了,還能見誰?你把筆掏出來,我來給你提供一個線索。這是發生在劉家莊的事,哈哈哈,我還是別說了吧。我一說就得笑死。”
王貂嬋幾乎笑岔了氣,好不容易才停下來。“馬飛騰,”聽她又爽快地說,“這件事不說也罷了。我給你說說打驢踢張家的事吧。那裏有戶人家辦個酒廠……我看你不感興趣。”
很顯然王貂嬋的興趣也下去了。屋裏靜了很長一陣,才聽她又說:“拿著!拿著!”外麵的人實在猜不出王貂嬋要讓馬飛騰拿什麼,但能肯定王貂嬋是非常冷靜的。
“現在辦什麼事情是容易的?辦成了算是好的。”王貂嬋善解人意地說,“我們村上有一個合同民警,鎮上每月能給二百塊錢呢,一年就是兩千多塊,比種一畝地不知強多少。種這一畝地一年到頭也剩不出七八百。這是辦成了。就是辦不成呢?我娘說了,去鎮上也別把錢當成一回事。認識了鎮上的,鎮上的來村裏說句話,誰說就不能當個村長?能進村委也算不錯。”
“我不要你的錢!”這是馬飛騰第一次開口。
“你是不是嫌少了?我也就隻有這些。”
“誰說我要去鎮上當通訊員?誰說的!”馬飛騰怒氣衝衝。
“你才哄不了我呢?誰都知道。從八月裏你就去塔鎮,你已經去了十五趟啦!”
突然,屋門嗵地一響,馬金橋夫婦就看見王小偉一下子闖了進去,王貂嬋和馬飛騰就看見他一下子闖了進來。
“我叫王小偉,”王小偉直挺挺地站在王貂嬋麵前,急遽地喘息著,“我是王妹樓村信貸員王光勝的小兒子。我帶馬飛騰去找塔鎮的喬禿子、劉歪嘴、李斜眼,還有牛鳳海、武良發、龐世成。他們能讓馬飛騰當上通訊員。王小偉在這裏不是吹的大話,我爹王光勝認識鎮上所有的人。”
王貂嬋一時沒緩過神來,馬金橋一家人也都愣在了那裏。
這天晚上,馬飛騰好像餓極了,吃了一碗又一碗。馬金橋終於忍不住說:“馬飛騰,這樣吃法是會把肚子撐破的。”
徐芙蓉在一旁說:“讓他吃吧,他年輕。”
馬金橋說:“我年輕時也沒這樣吃過。我年輕時就出大力,馬飛騰還沒出過大力。”
馬飛騰把臉埋在了碗裏,手上的大饅頭一眨眼就沒了。
馬金橋說:“馬飛騰,你明天還要去塔鎮。以前爹不是不想讓你去塔鎮,隻是不想讓你跟王小偉混在一塊。現在爹是全心支持你,爹把咱的家底向你亮出來。爹存了二萬三千塊錢,都用油紙包好了,藏在外人找不到的地方。明天爹就給你一千,你想怎麼花就怎麼花。王貂嬋給你的五十塊錢要給她留著,你要去了塔鎮也別忘了給她扯塊花布。”
但他的話並沒有讓馬飛騰停下來。馬飛騰吃到不能再吃了,才放下碗,咬了一口的饅頭又丟到饅頭筐裏。
第二天馬飛騰早早起來就出去了。馬金橋還以為他去找王小偉了,其實他又一次去了穀地。馬金橋正要出門就聽到空氣中傳來了馬飛騰的吆喝聲,雖然還很生硬,但顯然要比馬金橋有股衝勁兒。馬金橋感到自己就要站不住了。他伸手扶住門框。
“徐芙蓉,你聽!徐芙蓉,你聽!”
馬金橋眼裏閃著淚花。
徐芙蓉咧嘴笑了。徐芙蓉笑起來很像個孩子。
“王貂嬋剛到咱家馬飛騰就去了穀地,”馬金橋用手指揩著眼窩,“王貂嬋還不是他媳婦,他就知道過日子了。你說說,徐芙蓉,我心裏能不喜歡麼?我一想到兒子在穀地裏替他老子吆喝,我就差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了。這個招人疼的王八蛋,他這是讓我哭啊!你說說,徐芙蓉,我怎麼能沒想到早些給兒子說媳婦呢?我怎麼能沒想到年輕人更需要女人。像我這把年紀的,——沒了也就沒了。”
“遭瘟的馬金橋!”徐芙蓉罵了一聲,操起一把掃帚要打。馬金橋抱頭就跑,兩人就在院子裏轉起了圈子。有一隻雞誤以為他們要捉自己,也跟著跑。將要走投無路時,就一展翅膀,落到了牆上,但他們還在追著,還在發出哈哈的大笑。
一連兩三天,馬飛騰都是早早起來趕到穀地。前去看稻草人的村裏人比前幾天少多了,但還是有些人站在穀地裏對著那隻像村長的稻草人看來看去。
“馬飛騰,”人們說,“你怎麼還在地裏看穀子?鳥兒已經不敢來你家地裏糟蹋了。怎麼就不敢來你家地裏了?馬飛騰,誰要說這個稻草人不像村長,我頭朝下倒著走!”
還有人說:“馬飛騰,你問你爹沒有,他怎麼把稻草人做成村長的樣子?”
還有人說:“你知道吧,馬飛騰,村長也來看過了,村長什麼也沒說。村長要是生了氣,你不怕麼?我看你還是快把稻草人從地裏拔掉吧。”
馬飛騰就說:“我隻有一句話回答你,稻草人不像村長。”
“嘖!”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嘖!嘖!嘖!”
馬飛騰三四天沒離開穀地。
這一回該是馬金橋來催他了。
“王小偉昨天去了塔鎮,”馬金橋說,“他沒來叫你嗎?王小偉沒到中午就從塔鎮回來了,他回來也沒給你說嗎?”
馬飛騰猛地把頭扭到一邊:“他去不去塔鎮跟我有什麼關係!”
馬金橋看著他被太陽曬得發紅的脖梗,心中有些不忍。
“你不想去塔鎮算了,”馬金橋說,“你已經在穀地裏看了三四天了,從現在起就輪到我了。你總不能光讓我在家裏呆著吧。等你把王貂嬋娶回家,我就把那塊刀把兒地分給你們,你就是住在這裏,我也不會多管的。”
馬飛騰低著頭想了一會兒。馬飛騰沒有衝撞他。他想到馬飛騰雖然看上去仍然有些對自己不耐煩,但卻是比過去溫馴多了。馬金橋重新感到了做父親的尊嚴。他的嗓子裏突然癢癢了起來。
“隻要馬飛騰一走開,我就扯起嗓子吆喝幾聲。”馬金橋心想。馬金橋記得自己快有兩個月時間沒在穀地裏吆喝了。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要大聲吆喝的衝動。他的臉已經早早地被這股衝動漲紅了。
可是馬飛騰還沒有走開的意思。他坐在地壟上,穀地在微風中發出一陣陣潮水樣的沙沙聲,穀穗一次次碰觸著他的腦袋,並遮擋著馬金橋的視線。終於,馬飛騰慢慢從穀地裏站了起來。馬金橋會心一笑。他很相信馬飛騰就要第十六次跟王小偉通過他家的穀地了。
馬飛騰走出穀地沒多遠,馬金橋就再也克製不住自己,吆喝聲破口而出:
“嗷嘿——!嗷嘿嘿——嘿——!”
他聽到大地跟自己一起合唱起來:
“嘿嘿——嘿——!”
果然,馬金橋第十六次看到王小偉和馬飛騰通過他家的穀地上塔鎮去了。這一回他們騎車的速度並不快,他們把車子騎得歪歪扭扭的,有點不像是去塔鎮,而是在路上閑逛。
馬金橋目送他們遠去,然後目光才垂下來,落到那些平展展的棉花地裏和城堡似的玉米田裏。他一點一點地收回著目光,最後眼裏就隻是他家豐收在望的穀地了。他聞著穀地的氣息。整整一個上午,馬金橋都像是一個做夢的人。來看稻草人的村裏人仍有不少,但都沒能打破他的夢境。忽然,他發現穀地裏隻有自己一個人了。
馬金橋跟二十一個稻草人站在一起,他感到了陽光的熾熱。他想了一想,就走開了。不大一會兒,他就從一道溝渠旁采來了一把寬大的蓖麻葉,他把它們分別蓋到二十一個稻草人的頭上。他非常為自己的做法感到得意,於是,他麵對每一個稻草人,不由得咧嘴直笑。徐芙蓉趕來給他送午飯時走到了他的身後他也沒能發覺。
“你把我嚇了一跳。”馬金橋說,“我還以為哪個稻草人活了過來。變成仙女給我送飯的肯定不是那個像村長的稻草變成的。”
“馬飛騰去塔鎮了。”徐芙蓉說。
“這個稻草人是女的,”馬金橋指著身邊的一個稻草人說,“我給這個它起個名字,它就叫徐芙蓉吧。”無疑,馬金橋把自己逗樂了。他笑得直不起腰來。
“王小偉也去了塔鎮。”徐芙蓉接著說。
“刀把兒地東北角上的那個稻草人就叫王小偉,”馬金橋用手指著,“靠著路邊的那個就叫馬飛騰,你不能讓他們離得太遠。這一個就是我,要是它再把眉毛耷拉下來,就更像我了。這個手裏拿著芭蕉扇的是王小偉的爹,王光勝。這個是常老六,這個是馬小友……”
馬金橋越來越興奮。他不停地在穀地裏走來走去。
“王小偉回來了。”徐芙蓉告訴他。
他這才開始留心她的話。“你說誰回來了?”他問。
徐芙蓉說:“王大胖子的兒子王小偉。”
馬金橋說:“王小偉要從塔鎮回來一定要從咱家的穀地經過,我怎麼沒看見?我也沒看見馬飛騰回來。”
徐芙蓉說:“馬飛騰沒有回來。”
“那可能是他有事耽擱了。上午不回,下午就回。”馬金橋說,“你拿來的飯呢?來,吃飯!”
他們坐下來,吃著盛在瓦罐裏的午飯。可是徐芙蓉突然放下筷子,歪著頭說:“我覺得不妙呢。”
徐芙蓉說,“我在院門口切茄子,常舜生的女人劉桂花走過來,說,切茄子呢?我說,切茄子呢,院子裏的幾棵茄子結得吃不了,曬成茄子幹,夠一冬嚼頭呢。劉桂花就告訴我王小偉從塔鎮回來了。劉桂花要去她家地裏給棉花打杈子的,但她不去打杈子了,她扶著咱家的門框,在那裏站住了,對我說,徐芙蓉,你家馬金橋怎麼能把稻草人做成村長那樣子的,你們這不是要惹村長生氣麼?”
“他生什麼氣!”馬金橋脫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