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長勤走後,他整理了一下心情,推開了那扇木門。
正如長勤所言,這幾日戰事激烈,這小屋乏人照看。門一開,微塵揚起,翩飛在陽光之中。霖川帶著虔誠,緩步走進了屋內。裏麵的擺設,與以前大不相同,但卻依舊喚起了最深切的熟悉。原本的獨室,如今已成了廳堂。他走到房中的桌前,伸手輕輕撫過桌麵。薄薄的灰塵,染上手指,牽引出無比細膩的思緒。
既然要來這兒慶祝,就得好好打掃一下才行。
霖川打定主意,拍了拍手,轉身去找清掃的器具。正當他舉步之時,腳步聲忽至門外。他隻當是長勤,頭也沒回就問了一聲:“來的正好,掃帚抹布都擱哪兒了?”
門外的人有些訝然,帶著些許苦惱,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不知道啊。”
那清朗的女聲,帶著慵懶,瞬間叩動霖川的心弦。他慌忙轉過身去,望向了門外。
站在門口的,正是芳青。她一身青衫,手臂和小腿上纏綁著黑革,平添肅然之氣。長發整束,寶劍腰懸,儼然是戰時裝扮。
霖川怔忡著,也不知第一句要說什麼好。
芳青見他遲遲不言語,笑著邁了步子。剛要進門,她突然一個趔趄,“哎呀”了一聲,直接往地上摔去。
霖川大驚,忙衝上前去,接她在懷。“怎麼了?哪裏受傷了?”他滿心緊張,急切地問道。
芳青一臉哀怨地抬起頭來,道:“絆到門檻了……”
霖川頓生滿心無奈,重重地歎口氣,輕斥她一句:“虧你說得出口。”
芳青笑著,也不起身,頭一歪枕上了他的肩膀,道:“怎麼一見麵就責備我呢?”
霖川皺起眉來,道:“誰讓你這麼不小心的。若真摔著了,怎麼辦好?”
芳青伸出了手,輕輕環上他腰,道:“不是不小心……隻是累了……”
聽她這麼說,霖川沒法再責備下去了。她再強,也是血肉之軀。連日苦戰,豈能不累。他抱緊她一些,輕聲對她道:“別硬撐,有什麼一定要告訴我。”
芳青聽得這句話,埋首在他肩頭,撒嬌般道:“好累,還好餓……我想吃東西,還想好好睡一覺……”
霖川笑了起來,半帶縱容地說道:“好。”
芳青的話語卻微微一頓,聲音陡然放輕,聽來無比溫柔,“……可我更想見你。”
霖川怔了怔,微微紅了臉。也不答應,隻是點了點頭。
芳青笑著,輕輕拉起他的手,摁上了自己的心口。霖川嚇了一跳,觸手的柔軟,讓他緊張無比,“這是做什麼?”
芳青卻全無羞怯,坦然說道:“我活過來了。”
聽她這麼說,霖川方才感覺到自己掌下的搏動。她的胸膛,不再沉寂。堅實心跳,帶出生者才有的溫熱,熨著他的掌心。喜悅,染上他的眉睫,暈進他的瞳孔。他笑著,喚她一聲:“師父。”
她聽得這句呼喚,雙頰微微泛出緋紅,她望著他的眼睛,問道:“你心裏,沒把我看作師父,對不對?”
這種奇怪的說法,讓他有些茫然。但他很快就明白了過來,一時又好氣又好笑,“我怎麼看不重要,師父就是師父。”
芳青聞言,眉頭輕蹙。她想了想,幹脆直截了當地對他說:“我沒把你當作徒兒。”
這樣的坦白,倒讓霖川羞怯起來。想起那日在殛天府中的種種,溫存甘甜,尚在心頭。他念頭一動,故意問她:“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我有非分之想的?”
“非分之想?”芳青被這個詞嚇到了。
“是啊,非分之想。”霖川又重複一遍。
芳青皺眉,據理力爭道:“那你呢?身為徒兒,對我做了那種事,應該麼?”
霖川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不禁有些尷尬。但他還是不退讓,辯解道:“我隻是做了做樣子,好瞞過殛天府的眼線,哪裏有真的對你做什麼……再說,當時也是你先抱我的……”
芳青一怔,啞口無言。
“總而言之……”霖川笑道,“徒兒仰慕師父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可沒聽過師父肖想徒兒的。”
“肖想?”芳青再一次被他的用詞嚇到。
“是啊。”霖川道。
芳青愣愣地看了他片刻,才慢慢開了口,認輸般說道,“好吧……或許真的是我先喜歡上你……”
“什麼時候?”霖川笑得愈發歡愉,諸多挑釁,隻為聽她回答。
他眼中的笑意,讓她抱持的遲疑和羞怯忽然變得毫無意義。她歎口氣,也笑了起來,輕聲答他:“興許,是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
沒有預期中的狂喜和激越,原來,兩情相悅,是更加溫潤而甘甜的感受。慢慢地滲透心扉,牽引出更綿長的感動……
他抱著她站起了身,道:“不是困了麼?去床上睡吧。”
她點點頭,偎緊了一些,手輕輕抓著他的衣襟,闔上了雙眼。朦朧之中,她被溫柔地放在了床鋪上。他的聲音,近在耳畔,“醒來想吃什麼?”
她用半夢半醒的口吻,低低說:“白粥,桂花蜜……”
他的回答,簡單無比。而溯過生離死別,經過輾轉揪心,還有什麼能比這個回答更加完滿,更加妥帖?極致溫柔,全心相從。略去千言萬語,隻用自己十分的真心: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