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而深沉的睡眠,將過去之事淡化成一場虛幻夢境。霖川朦朧醒來之時,竟恍惚地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就在他迷惘之際,女子的聲音,聽來如此溫柔:
“小川兒。”
這聲呼喚,讓他的神識驟然清明。他惶然想起那可怖的殛天之主,那猙獰麵目,似乎就在眼前。他顧不得身體的無力,一下子坐起身來,全身戒備。
守在他身邊的儀萱被嚇了一跳,忙伸手摁著他,勸道:“別動,小心傷口。”
霖川望著她,心中迷惘又生,竟不知眼前所見是真是幻。他遲疑著,微啞著喚她:“儀萱師叔……”
儀萱含笑,輕輕握上他的手腕,道:“沒事了,別緊張。”
熟悉的聲音和溫柔,讓霖川平靜下來。心緒安定之時,他才意識到,這裏就是他在易水庭的臥房。
原來,那日在朽息穀中,殛天令主奪了蒼寒的肉身,逃逸而去。天雲長老領了弟子追擊,終是不知所蹤。眾人念及芳青和霖川的傷勢,便先行送他們回易水庭療傷,從長計議。
“你睡了十來天,總算是醒過來了。說來,當日多虧蒼寒師兄出手,以鏡映之法替你禦傷,免你身死。後來,掌門和幾位長老合力替你療傷,才保住了你……”儀萱說道。
霖川聞言,問道:“蒼寒師伯他現在如何?”
儀萱麵露哀色,搖了搖頭,“找不到……”
霖川蹙眉,忍不住也哀傷起來。他與蒼寒並不親厚,但生死關頭,蒼寒卻舍身救他。這份恩情,如何回報?
眼見他如此,儀萱笑道:“小川兒,你別太擔心了。雖說蒼寒師兄下落不明,但不過是被奪舍,尚有生機。”
“被那魔物奪了舍,哪裏還有什麼生機……”想起自己曾遭遇的事,霖川實在無法抱有希望。
儀萱見他隱有自責之色,忙從懷中掏出一件東西來,攤在掌心給他看。
“你看。”儀萱笑道,“這便是生機了。”
霖川看了那鏡子一眼,驚訝道:“潛寂?”
儀萱點點頭,“確切說,是潛寂的一部分。你回易水庭後,掌門和長老們就將蒼寒師兄施在你身上的‘鏡映’之術解開。真正的潛寂,如今已被你吞化,在你體內護著你的心脈。這一塊,是師兄凝出的小鏡。”
霖川看著那鏡子,靜靜地聽著她說話。
“鏡在人在。雖說鏡子不大,但畢竟出自潛寂,這鏡子裏一樣留有師兄的內丹。我已將此事稟過掌門,掌門也詢過上暘真君。真君說了,雖為星火,亦能燎原。若是能強化這小鏡的力量,他日一定有辦法從魔物手中救回師兄。就像救回師姐那樣……”儀萱也低了頭,看著掌中的小鏡,語氣分外堅定。
聽她提起“師姐”二字,霖川的心弦猛地一震。他忍不住自己的急切,打斷她,問道:“我師父她……”
儀萱聽他這麼問,收起了小鏡,燦然笑道:“放心吧。她好著呢。對了,我還沒告訴過你呢。其實,當初師姐身死,是蒼寒師兄有意為之。目的是用魔種之力,挽回師姐衰竭的命數。為防萬一,他還留有師姐的內丹。那時,他將內丹交給了我。後來我隨我師父一起行動,遇到你們,自然就直接將內丹還給了師姐。”儀萱說著說著,一臉無奈,“說來你都不信。師姐受了內丹之後,不過一日功夫,便生龍活虎。後來休整了沒幾日,就受了掌門的令,領弟子們去討魔去了。”
“所以……”霖川的神色有些失落,“她現在不在易水?”
儀萱這才意識到自己說得不夠婉轉,她忙繼續解釋說:“啊,其實吧,她是很想留下來照顧你的。不過實在是……你不知道,那日之後,殛天府糾集了一大批妖魔作亂。不僅是我們易水,整個九嶽都開始備戰了。”
九嶽和殛天一戰,避無可避。隻怕世間又有一場浩劫……
霖川想到此處,輕歎一聲:“偏我上不了戰場的時候……”
儀萱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必擔心。現在可不同當年了!殛天府雖強,我九嶽也不弱啊!而且,當初新立的千影閣和萬綺門,如今也漸成氣候,那兩位掌門更是厲害非凡。想必今次之戰,一定能一舉剿滅魔道!”
如此勸慰,讓霖川稍稍寬心。他輕輕一笑,點頭道:“師叔所言甚是。”
儀萱見他笑,也放下心來。她伸手,小心地扶著他躺下,笑道:“別多想了,好好休息。躺了這麼久該餓了吧,有什麼想吃的就告訴我。”
霖川笑著,應她道:“不敢麻煩師叔,隨意就好。”
“跟我還這麼客氣……”儀萱說完,忽然想到什麼,臉上生了一絲狡黠。她俯身,認真地看著霖川,道,“說起來,他日你若跟師姐成了親,你我的輩分怎麼算才好?”
此話一出,霖川登時紅了臉,“師……師叔……你、你說什麼呢?”
“嗬嗬,難道我說錯了?”儀萱笑得歡悅,“啊,不過,俗語說‘出嫁從夫’,我這個師叔的位子似乎動不了吧!”她一邊說一邊看霖川的反應,神色開心非常。
心中的羞窘,讓霖川不知還能說什麼才好。
儀萱見他如此尷尬,也不忍再打趣他。她壓著自己的戲謔之心,最後說了一句:“安心休息吧,師姐一定很快就回來了。”
霖川聞言,隻餘了滿心無奈。儀萱走後,他試圖慢慢沉澱的心緒,卻終究還是泛起了微瀾。
記憶雖然模糊,但有些事,想忘都忘不了。他記得,她對他說:無論生死,再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