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公主殿下推薦的僧人,當然必須在佛法上有造詣,公主殿下要求此人既精通吐火羅文,又住在會昌寺附近。
玄奘當然會想到辯機,他的這個沉穩而聰穎的譯經助手,如今最年輕的綴文大德。
他完全沒想到,高陽公主居然給他下了一個套,讓他懵懵懂懂就鑽了進去。
當然最鬱悶的還是辯機。
早在第一次見到高陽的時候,他就從這個女人的眼睛裏看到某種讓他不安的東西,雖然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不過直覺告訴他,一定要離這個女人遠遠的。
可是有些東西並非他想避開,就能避開。
既然他尊重的玄奘法師發了話,他再也無法推辭,無論如何,就算譯經的任務再繁重,每天都得抽出最少半個時辰,為這位公主殿下講經。
因著公主的身份,高陽在房家一向地位超然,如今她不過出去拜會佛,聽回經,京城的上層女眷都常常這麼做,所以高陽的舉動,真是沒有激起一絲波瀾,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當然,或許有那麼一些有心人,在暗地裏默默看著,隻等高陽一錯再錯,越錯越多,才好借著高陽,連房家引起拉下台。
不過高陽根本不在乎這些,她已對過去二十多年的蒼白人生感到厭倦,與其束手束腳地無趣活著,倒不如盡情做自己想做的事,轟轟烈烈一番。
而對辯機來說,高陽卻是出乎他的意料。
隔簾講經,每日與他探討一章經文,雖然並無佛學造詣,但天資聰穎,洞世敏銳,時常有驚人之語,雖驚世駭俗,卻未嚐沒有道理,一來而去,高陽幾乎要被他引為知己。偶爾興致大發,也會親自彈奏一曲,曲乃妙音,即便隔著簾子欣賞,辯機也覺,那簾後彈奏的女子,姿態定然是極美的。
偶逢雨天,暫時不得回去,高陽便會命人卷起簾子,親自動手煮茶斟茶,她的茶道幼時得大家指點,手藝極好,辯機含上一口香茗,隻覺口齒生香,回味無窮。窗外淅淅瀝瀝下著小雨,屋內卻是茶香四溢,隨意和她聊幾句經典,或是聽她說一下貴族上層趣聞,氣氛默契而溫馨。辯機隻覺時間過得太快,一分一秒都是享受。
漸漸的,在辯機心中,那個初見之時以癡迷眼光看他的高陽已經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如今的高陽,幾乎要被他認定為平生一知己的高陽。
辯機真是有點可憐。
他不知道,世上有一計叫“欲擒故縱”。
高陽看著他一天天對自己放開戒心,每天都對自己加上一分好感,她的心裏既得意,又漸漸開始急躁。
她已經迫不及待,要得到這個令她心儀至斯﹑願意花這麼多功夫討好的男人了。
這一日,大雨驟至,使得原本就漸漸暗下來的天色更加暗沉,長安很少下這麼大的雨,辯機心想,雨天難行,公主殿下今天必定是不會來了。
用完晚膳,做完今日的晚課,辯機挑亮油燈,開始伏案譯經,不多時,他聽見屋外有腳步聲,再過一會,有人急匆匆敲響了他的門。
辯機以為是寺裏哪個毛躁的小和尚找他,待他起身開門,卻被門外那人給驚住了。
竟是高陽。
在辯機的印象中,高陽永遠是那樣端莊大氣,公主儀態十足,可如今站在他門外的那個人,抱著雙臂,瑟瑟發抖,單薄的衣衫早已被雨水浸濕,發髻散亂,水滴順著一綹綹的發絲滴落,真如沒地方躲雨的狼狽女子一般。
她明明冷得臉色蒼白,但看見辯機,卻朝他明媚一笑:“還不讓我進去。”
辯機怔愣間,高陽已經自己步入屋內,一邊跳腳直叫好冷,一邊埋怨辯機:“我快冷死了,你能不能拿件幹淨的衣裳給我換,不要傻站在那兒啦!”她完全不似平常那般尊敬地叫他“法師”,語氣聽上去有些公主的頤指氣使,又有些尋常女子的嬌嗔,聽得辯機心裏微微一酥,他愣在那裏,捂著自己的胸口,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