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姐我害怕！”佳妍哭出聲來鑽在佳欣身後。
一刹那佳欣似乎回到了當初康熙四十一年秋天來到這個世界時候的那一幕。
“別怕……”她柔聲安慰。
“蛇……啊！”佳妍緊緊閉起雙眼，佳欣反手握住她手腕，卻觸到她身上大片雞皮疙瘩。
佳妍從小怕蛇——佳欣又何嚐不怕？
兩姐妹相擁退了一步。
樹梢上那女子冷冷看了看兩人，將手裏虛擬提著之物地下一擲。
佳妍驚叫著跳開。
這會不知道那女子動了什麼手腳——佳欣也看見了。
項於燕，不知道算是項於燕還是別的什麼，沒有血，也沒有什麼內髒肝腦之類，項於燕就好像一張紙被撕成了好幾塊，再揉起來，散落在地上，佳欣能夠看見那張栩栩如生卻被一分為二的臉，如木偶一樣立體，卻毫無生氣。
然後草叢中無數簌簌聲音響起。
佳欣也不停退，退到一個地方聽見身後也有簌簌聲音隻好停頓。
她一生也沒見過這麼多蛇！
似乎整座潭柘山的蛇類全部都遊走而來，向著項於燕那個破碎的身子纏繞、蠕動、吞噬。
佳妍早已經緊緊閉上眼睛，佳欣忍不住反胃感覺低頭想吐，但一低頭便有如一堆樹葉一樣粗短的灰蛇從自己腳麵遊過，腳下旁邊則是一團盤在一起的蛇相互試圖解開對方——
一刹那佳欣希望自己死了算了。
但沒辦法，佳妍的哭叫還在身後，高高在上的腥味還在飄下來。
佳欣咬牙，抬頭。眼不見為淨——雖然樹上那個十有八九也是蛇，但至少外形上可以溝通。
“你是不是青公主？我們和你無怨無仇，你可不可以放我們走？”佳欣自己聽見自己聲音的顫抖。
“——無怨無仇，何不交個朋友？”樹上女子冷冷開口。
她的聲音很冷，但仔細聽來，卻極美，且極媚，有一點像夏日最炎熱幹渴的時候看見的一瓶雪碧。
“朋友就算了……我們剛好有急事……不用送……”佳欣勉強地堆笑，假裝若無其事，脅起佳妍吸氣縱身。
就要騰空而起的時候，卻被什麼東西嚇了一跳。
佳欣仔細看。
原來樹間竟也有頭上長著火紅色冠的飛蛇飛來飛去。
天上有蛇，地上滿是蛇。
難道要離去，就必定要從蛇身上踩過去？佳欣倒吸一口冷氣。
抬腳——腳下位置立即被一條蛇補進來。
要再落腳，就是蛇了。
天，天啊！
誰能理解女性對於蛇的無端恐懼？佳欣放下腳，剛好是條蛇的三角形頭部，腳踏下去，蛇身立即翹上來盤住佳欣的小腿。
毛骨悚然啊！
佳欣還沒反應，佳妍卻尖利地哭叫起來。“滾，啊，滾開，不要啊——”
佳欣回頭，看見佳妍的小腿上也纏了幾條花花綠綠的蛇，還有一條正吐著信子，想要往佳妍的手上跳。
佳欣下意識地抱著佳妍躍了起來。
比她更快的是那些飛蛇。
還沒感覺到什麼，佳欣忽然一下子抽離了所有力氣，脖頸上一陣劇痛，眼前一黑。
一鬆手，佳妍向下落去。
落在滿地蛇中間。
佳欣努力伸手去夠旁邊一條樹枝——夠著的那刹，樹枝竟然咬了她一口。
是蛇，滿天遍野的蛇。
好恐怖，好恐怖！
佳妍在撕心裂肺地喊。
數條蛇在她臉上遊走。
佳欣也向下麵掉，紫金氣不知道消失到什麼地方去了，隻覺得麻痹、頭暈，偶然看見自己的手掌已經腫成了個肉饅頭上麵紫黑色的牙印赫然。
“救命啊……”
佳欣無助地喊出來。
她的上麵，青公主的唇邊綻出一絲微笑，似乎在說，看，無怨無仇，也可交個朋友，好朋友。
“住手——”
一聲怒喝。
佳欣頭暈腦脹地被地上的蛇拋到空中，然後看見地上眾蛇迅速組合起來，變成幾條巨蟒。等她再落下去的時候，便被一條巨蟒纏個正足。
勉力轉頭，看見小妍在另一條巨蟒懷中，已經嚇得昏了過去。
“賤人，你真是找死！”
胤禵大口喘氣，麵龐漲得通紅站在遠遠的山下。
懷清帶著八名僧人，布成陣法封住了碑場出口。
“是嗎？”青公主冷冷笑。“你可以再傷我一次，甚至殺了我。但你似乎來得晚了一步——好新鮮的兩個女人。”她語聲冰冷，輕輕舔了舔唇邊，意態卻是嫵媚十足。
“不許傷害她們！”
胤禵情急之間罵出髒話。“□□媽的□□養的賤逼！你敢動她們一根寒毛試試？！”
“不是敢不敢，而是已經動了。”青公主輕盈飄落地上。地上現在是五條巨蟒，兩條困住佳欣姐妹，三條如叩拜一般向她低頭行禮。“這個年輕的是陰陽眼，能看見妖類原型，與我族頗為不利。所以我已經命孩兒們咬瞎她的眼睛——”她走近佳妍，巨蟒彎下來將佳妍送到她的麵前。青公主扳開佳妍的眼眸翻看了看。“毒液已經進去，一會兒就全瞎了。”她施然轉到佳欣旁邊。“這個年紀大點兒的會養氣，留著夏天裏進補最好了，所以隻叫孩子們喂她三五種蛇毒罷了，帶回去還能苟延殘喘一陣子。”
胤禵發出幾乎瘋狂的嚎叫聲。“放了她們，快，放了她們！”
懷清等人結陣，喃喃念著咒語，一時間眾蟒呈現畏縮之態。
青公主卻是絲毫不懼。“盡管念。有一個完顏氏，兩個兆佳氏陪葬，也是一件妙事。”她雙手一揚，青色輕紗如煙霞一樣彌漫開去，眾蛇又再恢複力氣，將佳妍佳欣各纏緊了一圈。昏迷中的佳妍倒還不覺，神智清醒的佳欣熬不住慘叫了一聲，伴著身上骨節的細微響聲。
“不要念了！”
胤禵已經快要崩潰。“你到底要怎麼樣，說，快點說！”
“說了，你就答應麼？”
“答應，你快放開她們，快！小妍，小妍，眼睛……給她的眼睛解毒！我什麼都答應你——”
“好啊，那就燒了這顆什麼破樹，然後敕封我為天下妖王，今後天下群妖受我節製，每年給我準備處男處女各八百名，再開峨眉山靈穀山等四處道場，建廟立祠，年年祭祀，如何？”
“……賤人！”胤禵痛苦地跪倒在地。“懷清，你是怎麼做的事？為什麼會這樣？小妍明明在你寺廟範圍之內……為什麼？你怎麼不去死？！”
懷清率八名僧人齊齊跪下。“十四爺恕罪！貧道先前在三皇山附近探知妖氣衝天，於是調撥一眾弟子且元神出竅前去圍攻，孰料竟是調虎離山，這才急報十四爺……”
“怎麼會？！”胤禵方寸大亂，抓住懷清的頸子亂搖。“那賤人人在此處，還有誰能搞出什麼妖氣衝天？？”
“已經格斃，”懷清抖抖縮縮，身懷絕藝卻懾於皇權。“是，是一條朱紅色的大鯊魚……”
青公主忽然輕聲嗤笑。“林默湄啊林默湄，你還真是無用之至！”
“林默湄？”
“不就是你們皇帝敕封的‘護國庇民妙靈昭應仁慈天後’麼？”
胤禵一下子反應過來，“媽祖？”
“什麼天妃天後神仙媽祖，不過就是海中霸王鯊魚精與人類生下的女兒罷了！什麼拯救船隻護國庇民，不過就是仙人跳，仙人跳明白麼？先嚇唬嚇唬你們，再騙點香火錢罷了。我叫她替我在三皇山附近故意現身，拖延阻擋片刻，沒料到姓林的竟然無用至此，滅在這無能妖道的手下！”
胤禵勉強收拾思緒，“你同伴死無葬身之地尚不能令你醒悟麼？你今日就算殺了那兩個女子，你難道還能走出潭柘寺去？！快點放了她們兩個，再拿出解藥，我可做主放你一條生路！”
“你放不放我不要緊。”青公主一副冷豔成竹模樣，“我現在玩膩了，不想玩了，我隻想要這些女孩子的命，怎麼樣？”她冷冷一笑。
胤禵咬牙看住懷清。
懷清緩緩搖了搖頭。
無人可以擁有將眼前的剽悍女妖和五條巨蟒在一瞬間全部格殺的實力。若不能格殺，則餘下的要取佳欣佳妍性命墊背是無論如何也阻止不及的。而且就算全部格殺，也未必能夠取到青公主的蛇丹，取不到蛇丹，中毒之人還是命無可逭。
死結，問題似乎被打上了死結。
（2）
“十四弟，就你這樣子，也敢誇口說和皇貴主兒一起下江南，去杭州尋白娘子？”
譏誚之極的聲音緩緩從胤禵身後傳來。
風塵仆仆的胤祥從馬上跳了下來。
他一身朝服，顯然剛剛回到北京，見了皇帝，得訊立刻便趕來此處。
胤禵臉上陣青陣白。
隨在胤祥身後的是大群影衛列成陣形，遠處影影綽綽還可隱約看見大軍調動。
“你帶這麼多人來做什麼？”
“聽說有一種妖類，一旦修成人形便很難打回原型，除非是重傷將死之際？”
胤禵一愣，旁邊的懷清已經答，“是。”
“那青公主算不算在此列？”
“自然算。”
佳妍的陰陽眼看出去，青公主也是人而非蛇。
“那你們可有把握殺了那些惡心的蟒蛇，隻把那個俏女妖好好地生擒下來？”
“回十三爺，她上次便已負傷，今次已經淪落至於要生啖惡鬼補氣，強弩之末不足一提。”
“好！”胤祥拍掌。“我帶來的這些兄弟都是膽大之人，聞聽我要來除妖，還是美豔女妖，都自告奮勇願意來一起瞧瞧，順便上上女妖看是什麼滋味。弟兄們，”他轉身喝道，“要是上著上著，娘們兒成為條蛇，你們會怎樣？”
“回十三爺！”離得最近的影衛首領大聲答道，“要是變了蛇就剝皮寸割咯，熬湯進補！”
“隻不知道，擁有千年妖力的小青姑娘，要被多少男人□□多少次之後才會受不住而現出原型呢？——那不等於被活活奸死麼，哈，真是人間慘劇。對於懷清，你們那條鯊魚原本也該這樣處置才對。”
“十三爺聖明。不過那鯊魚通身紅色，進呈大內將來給皇上做件大紅的鯊魚袍子，倒也算派的上用場了。”懷清已然明白胤祥所想，自然配合無間。
“想激我？”青公主閑閑開口，“沒用的。十三爺——十三爺是吧？你盡管說，盡管做，慢慢安排，反正片刻之內，你福晉的眼睛便救不得了。”
“救不得便救不得唄。”胤祥很是瀟灑，“我府裏還有四位福晉，待選的秀女更是要多少有多少——要不，美人兒，稍後我先嚐嚐你的味道，你也做一次我的福晉如何？”
“□□！”青公主素麵含威。
“罵人都罵得那麼好聽。”胤祥嘻嘻笑道。
“嗬，嗬嗬。”青公主忽然笑了出來。“你以為你比你弟弟高明多少麼？假裝不在意人質，便可以令我退縮、放人？事已至於此，你們無論如何要取丹，我本無退路。蛇性□□，你用人類禮俗恫嚇我是無用的。”
“是嗎？”胤祥仰天長笑。“好，好一個青公主，真是洞達人心。不過，似乎令姐並不做如此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