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徹肺腑的魚18(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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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子拿了那口帶血的大米飯、砂子和脫掉的牙齒去找廠長。再找食堂。食堂冤枉背了這個黑鍋。那天剛好是那個罵我鄉下佬的姓易的人當班,姓易的扣了十元錢獎金。

此時,我的心才稍許安定下來。

我真的變壞了?我會有這麼壞,有時,我正真不相信自己會有這麼壞?

一年時間,象一架牛車似的,慢騰騰的熬過來了。

接近年底,我有一種莫名的興奮。這種興奮過後,又像一件事沒著落似的心神不定。我能不能當上先進?我早就向他們打聽過評選先進的方式。上級規定,在總結的基礎上評比,到了車間就走樣了,像搞選舉,無記名投票。從我的工作看,完完全全夠條件,講實話,我每天根本不止幹八個小時,上午的休息時間,也不知不覺被取消。在大家的眼裏我更加馴服和殷勤。我不能當先進誰能當?

評先進的日子終於讓我盼來了。這天主任通知開會,傳達廠部年度評選先進的精神,我和正式職工們坐在一起,象偷聽別人講話似的,生怕漏了一詞一句。

我突然像遭了雷擊。當時的感覺是一切都被毀滅了,一切都不複存在了,昏昏糊糊,有如末日來臨。

“評選先進的範圍,限於本廠正式職工。”主任怕別人聽不見似的,亮著他的男高音毫無感情色彩地宣讀。

正式職工?一年的努力完了?就這樣白白地完了?

我如聽到法官對我的錯誤判決,一陣憤慨。一陣傷心,一陣痛苦,輪著轟炸我。似乎全車間二百多隻眼睛都在盯著我,都在嘲弄我。臨時工,鄉下佬也想當先進?做夢吧?當時,不知是一股什麼力量支持著我,我糊裏糊塗逃出了會議室。

我“逃離”會議室,沒有人注意我,我本來是一個不惹人注意的臨時工,鄉下佬,人家怎麼會注意我呢?

第二天,我破天荒沒去上班,這是我第一次曠工,但主任沒有打我曠工,隻是說我工作還不夠努力,今後要主動些,車間廁所要經常打掃,辦公室的門窗要天天擦,。每天上午到辦公室來,我想告訴主任,以前,我每天上午都來了,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假如我告訴了他,他一定要問我今天上午為什麼沒有來……唉!

按照合同幹完一年,我帶著羞愧,帶著無臉見江東父老的愧疚,離開了令我難忘,也令我羨慕的工廠。

聖 手

一連下了三天雨,天氣突然放睛,空氣濕膩膩的,仿佛過了濾般的清新、純淨;街道被水洗過了似的;小鎮上聽不到機器的轟鳴,也看不到汽車過後揚起的灰塵。

這個離縣城五十公裏的小鎮——獅子橋鎮,家家戶戶都出動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幾百人,聚集在通往縣城的機耕路上,迎接聖手。

“來了嗎?來了嗎?”

何滿爹聽說聖手要來。他一邊“嗨嗨”地出粗氣,一邊脫棉襖,出一口氣,喊一聲熱。他脫下身上的棉襖,露出襯衫。“狗日的老七要發了嘞。”

“人人都是一雙手,他的手能掙那麼多錢?”一個中年男人講完,看了看自己那雙粗糙的大手板,但什麼名堂也看不出。

“他能看到天上五十年和地上一百年後的事?”

“聽說他的手掌放到哪家女人的肚皮上,就能預測那家能不能發財。”說的人沒半點淫穢之意,反而顯得那麼虔誠。

“嘖嘖,真神。”

“曉得‘聖手’是哪個封的嗎?”

“聽講是縣長。”

“縣長?”

“難怪!”

“來了,來了,”一個小把戲跑過來報信。

人們一齊把眼光投向那個山坳。先聽到的是“嘀嘀”的喇叭聲,一輛灰色的小轎車繞過山坳慢慢開過來,車後跟著一台大轎子。走在前麵的老七。老七抬著轎子的前杠,勁甩甩地走著。後麵跟著一輛灰色的小汽車,小汽車的喇叭“嘀嘀”地叫。老七嘻笑著,上嘴唇和下嘴唇,都扯歪了。

獅子橋幾十年都沒人坐轎子了。老一輩人在民國時期見過轎子,年輕一代是第一次見轎子,呼啦一下,都圍過來看新鮮。有人見汽車跟在轎子後麵跑,更是稀奇事,便問老七:“有汽車不坐,坐轎子?”老七說:“轎子好,轎子好。”說完,轉過頭對轎子上的人說:“這就是獅子橋鎮,我家就住在前麵。”轎子上的人“嗯”了一聲。

開始,老七要用轎子去縣裏接聖手。聖手說,“太遠了,走路的時間太長了,我有車,還是坐車吧。”老七說:“我的轎子離獅子橋五公裏的地方接你。”老七請聖手來幫他尋找發家之路,自然是貴客,是“神”,就得照當地風俗習慣用轎子接神。這轎子是一定要坐的,這樣才能說明他老七的心是誠的。老話說,心誠則靈。

“快來看啊,快來看啊,聖手來了。”

聖手戴著一副墨鏡,穿一套畢挺的全毛藍色西服,胸前露出白襯衣和一根深紅色的領帶,顯出一種脫俗的氣派;手上戴著一雙白晃晃的手套,有如紳士。

“後麵還有小汽車。”

“真的是小汽車。”

“嘖嘖,到底是‘聖手’。”

“嘀嘀——”小轎車示威般又大叫一聲。

迎候的人群立刻讓開一條路,簇擁在兩旁。小把戲們則跟在小汽車的屁股後麵跑。獅子橋的百姓,還從沒見過這樣的陣勢,前麵是古老的轎子,隻在傳說中聽到過的轎子;後麵是小汽車,這樣高檔豪華的小汽車,他們隻在電影裏看到過。

聖手剛進入獅子橋鎮那條花花綠綠的街道,迎候的人群便拿著各自早就準備好了的鞭炮,“劈劈啪啪”,爆豆似的炸開了。

街上煙霧弘漫,充滿硝藥味,比過節還熱鬧。

聖手要下轎,老七不依,要一直抬到他家裏。聖手下不了,仍坐在轎子上,閉著眼睛。他想:難怪古人不坐汽車,這轎子確實比汽車舒服。晃悠悠的,不管在什麼地方,不顛不簸,空氣也新鮮,汽車無法和轎子比!

到了老七的家門口。老七輕輕地蹲下,緩緩地放下前杠。此時,後麵的人用雙手托著後杠,使轎子稍稍傾斜。老七迅速走到聖手的右邊,深深地一鞠躬,還做了紳士般的請的動作。

嘻嘻。老七笑著說,“吸煙,吸煙。”他拿出一包常德煙,見人就敬。有人把煙藏起來,對老七說:“我呢?就不給我?”“狗日的,吃了還貪。”老七笑著罵著,還是補了一根。要是往日,老七是不會讓人鑽這種空子的。今日,他請來了聖手,心裏高興,也就不在乎兩根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