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對聚攏在唐家泊的這幫烏合之眾早已沒了信心,於樂吾卻是還勉強反駁:不管怎麼說,大家都是很講義氣的好朋友。講義氣的好朋友交往了,就是一輩子的事情。俗話說朋友同心,其利斷金……
張尚賢便板起麵孔道貌岸然:義分大義小義。小義者,升鬥來往相互利用。大義者,為民造福百姓稱頌!難道賢弟就不想昭行大義,做一個能夠為萬民造福,被百姓稱頌的人?說罷,便從懷裏掏出早就準備好的一枚“把總”印信相贈。為表示誠意,還主動把幼子留在於家大院兒為質,順便跟於樂吾學些武藝。至於棲霞老捕頭被殺之事事出有因,如今天下初定,朝廷也願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話說到這份兒上,於樂吾對這個光明磊落的萊州知府真是歎服得無以複加,再也沒有別的話:人雲士為知己者死。府君教我以完全之策,於某自當為朝廷效犬馬之勞!至於貴公子,正好我夫婦膝下無兒,內子俊梅必會視若親生……
於是,一場眼看要燃燒起來的民變,竟因張尚賢的口舌之力而灰飛煙滅。向為朝廷所忌的山東綠林,也隨著於樂吾作了綠營把總而分崩離析,風流雲散。沒了三教九流人物的煩擾,昔日“座上客場滿杯中酒不空”的棲霞於家大院兒,也漸漸空蕩寥落下來……
但度過難關的於樂吾卻時常覺到一種莫名的惶恐。兩個多月過去隨著雨季的到來,心頭莫名惶恐的暗影像陰霾天空的沉重一樣揮之不去……
三 無端一場夜雨驟
大福山李家兄弟在江湖上雖然口碑不佳,對於樂吾關鍵時刻的拔刀相助卻總是念念不忘。於樂吾投身官府作了綠營軍官,昔日的江湖朋友自然和他少了交往甚至絕交斷義。而李家兄弟卻還時常冒被官府緝捕的危險,悄悄來於家大院兒陪孤獨的於樂吾喝酒解悶。
真是賣馬方識單雄信,路窮猶念孟嚐君啊!寂寞的時候,於樂吾便和李家兄弟坐在空蕩蕩的於家大院兒推杯換盞,直把濤盡黃沙始見金的朋友之酒,喝到不知天地歲月。
又是一個患難兄弟把酒言歡的夜半時分。在暴風驟雨的呼嘯中,於樂吾從醉夢中醒來驀地發現,自己的雙手雙腳都被綁在一把太師椅上!悚然酒醒再看自己周圍,十幾名親隨眷屬也都被捆綁,集中在這個昔時經常大宴賓客的廳堂之內。廳堂四周,環繞李家兄弟站立的幾十名黑衣大漢個個手擎火把,把偌大廳堂照耀得亮如白晝。火光之中,廳堂上方鎏金牌匾上“義薄雲天”四個大字似嘲弄一般,明明暗暗地擠眉弄眼。
於樂吾到底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一方巨豪,很快鎮定下來口氣淡定說道:我於某苦心經營半生,最終也不能端起祖上留下的萬貫家私,敵國之富。就憑你們兩個小毛賊……也敢接手這“燙手山芋”?還是讓“正點子”出來吧!
驀地一聲長笑,萊州知府張尚賢著一身便裝,手搖紙扇從李家兄弟身後的一個暗影裏踱出來道:在於員外看來,我張某人夠不夠資格接下你於家的“燙手山芋”呢?
刹時,這些天一直徘徊在於樂吾心頭的暗影一下子消失,於樂吾恍然大悟:我道我與李家兄弟素無交往,兩月之前他們卻突然登門結交。原來他們是你特意安排,令我眾叛親離的一個由頭兒!那天我若見李家兄弟被你派來的捕快抓走而無動於衷,便會在天下朋友猜疑之中成孤家寡人。我若介入,就會被你拖進官司最終榨盡我於家的財產!後來你見我殺官拘捕卷入民變無從下手,又鼓動舌簧前來招撫,最終還是把我拽進你精心設計的圈套,把我和所有江湖朋友徹底割裂開來,逼我到眾叛親離……可笑我還真當你這卑鄙小人是個清正好官而追隨!我真是瞎了雙眼…….
一切似乎盡在掌控,張尚賢自是神定氣閑,樂得對於樂吾捉弄一番:張某人入仕至今,確沒有貪賄朝廷一分一文,清廉官聲決非浪得虛名……可話又說回來,我若僅拿朝廷那點兒微薄俸祿不從民間打撈些浮財,又怎能保證一輩子做個清官?所以,這就要有求於像於員外這樣的人啦!於員外盡可放心,隻要你說出你於家的秘密金礦所在,張某人決不會全據為己有。遇到災患之年,我一定捐個三萬五萬出來,在朝廷和黎民中間博個好名聲!本府台可不會像你,自以為收攏了幾個三山五嶽的綠林好漢落個朋友遍天下的虛名,就以為從此萬無一失了。何況,你現在連“江湖”那道護身符也沒有了。識相點兒痛痛快快說出金礦所在吧!若不然…..於家大院兒一旦遭了滅門之災,無論朝廷民間,隻會認為你得罪了那幫昔日的江湖朋友,隻會惋惜你交友不慎與匪類同流合汙……
張尚賢的話句句利劍一樣刺上於樂吾心頭,於樂吾強壓就要破胸而出的怒氣,急促向四周掃了一眼,暗鬆了口氣恨恨說道:張尚賢,不要以為我落在你手裏便處處受你擺布。別忘了,你的兒子還在我手裏!
張尚賢聽了哈哈大笑:真不明白像你這樣的人,這麼多年怎麼也能在爾虞我詐的江湖之中立足!我那所謂“獨生愛子”,不過是從“積善堂”領養的一個“野種”,由你隨便處置好了!我收養他三年,也算積德行善了!
也就是說,至少在三年之前,覬覦棲霞於家秘密金礦的張尚賢便開始精心謀劃布局!投靠張尚賢甘為奔走驅使的大福山李家兄弟聽了這話,也不禁為張尚賢深沉的心機倒吸一口涼氣!
於樂吾一時語塞,長歎一聲絕望地閉上眼睛。不知是後悔自己的輕信淺薄,還是痛恨張尚賢的陰險歹毒。
就在張尚賢向李家兄弟遞個眼色,要李家兄弟對於樂吾強行拷問時候,忽聽一聲清脆的俏笑,於樂吾猛地睜開眼睛,果然是妻子李俊梅在十幾名親隨保鏢的簇擁之下,從廳堂之外的雨霧中昂首闊步走了進來!
李俊梅見丈夫無恙,笑盈盈轉身對張尚賢道:府台大人,你的“獨生愛子”可以是假的,老父老母一妻四妾一家大小四十幾口,總不會是假的吧?哼!自你兩月前留下幼子為質之後對他再也不管不問,我便暗起疑心。天下哪有對自己孩子如此漠然的父親,何況還是獨生愛子!既然是你收養三年的“野種”,讓“野種”在區區一個萊州府找到你張家的棲身之處從而暗中控製你的眷屬,於棲霞於家來說算不得什麼難事吧?嗬嗬,一接到密報說府台大人潛來棲霞,我便著手準備祭出早就預備下的“殺手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