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遺憾,阿瑞沒有中過六合彩,他隻是和你開個玩笑。”嘉雯不想再和她周旋下去。

“那我就不理解你了。”崔紅又撇了一下嘴。

“這世界上你不理解的事情太多了。”

嘉雯和阿瑞轉身離開了,他們聽到崔紅在背後大聲地教訓自己的兒子:“你以後可不要學那個叔叔,一輩子當個打工仔,你要讀名牌大學,當科學家。”

嘉雯和阿瑞落座之後,立刻有無數支目光的箭,齊刷刷地射到他們的後背上,令他們的後背霎時傷痕累累。

嘉雯相信眾人的議論的唾液可以彙聚成河,足以將她淹沒。

她端起斟滿了紅酒的酒杯,慢慢地啜飲。過去幾年的生活似杯中的光影,蕩來溢去。進入美國就等於進入一座偌大無比的賭場。雖然她當初口袋裏隻有五十美金,但這不是她的賭注。她的賭注是她的青春、精力、智慧、夢想,還有她的愛情。

愛情是最危險的賭博。為男人而下賭注的女人是世間最美好的賭家。她把心中未被奔波的生活磨蝕掉的溫柔,和最後的一段青春押在了阿瑞的身上,相信他會使她幸福,相信他會在每一個她的靈魂無所托付、身體病弱無力的時刻守候在她的身邊。

她不能不承認他們之間是有溝壑的。可是哪一對夫妻,哪一對戀人之間沒有溝壑呢?這種溝壑也許是教育的、文化背景的、性格的、生理的……又有哪一對夫妻或戀人敢於聲稱他們之間的愛情是完美無缺的呢?也許人成熟的一個標誌就在於正視這道溝壑,接受這種不完美,而人必須首先想明白究竟哪一種溝壑,哪一種不完美是自己可以接受的。

既然她與阿瑞的感情是自然的,為什麼要被譴責?難道人們有權譴責花和草從土地裏生長出來嗎?

愛情是否真的有一個規矩或標準,一個女人是否一定要愛一個年紀長於自己,學曆高過自己,收入多於自己的男人?如果所有的女人都恪守這樣的原則,愛情的世界會不會變得很單調很乏味?

人究竟應該活在別人的觀念和規矩中,還是自己的感受中?一反常規總是容易被人指責的,可有沒有人認真地考慮過這種常規是不是腐朽的、無聊的,毫無生命色彩的?

“在想什麼?”阿瑞用自己的杯沿輕輕碰了碰她的杯子。

“沒什麼。”

“如果你不開心的話,我們就走好了。何必為那個崔紅的煩惱呢?我以前在一家鞋店見過她,看到她把一雙名牌意大利皮鞋鞋底的價格簽撕掉,然後把鞋裝到一個普通的鞋盒裏付了錢,而普通鞋的價格又是折了半價的。和這樣的人生氣不值得。”

“我這人是最不喜歡逃避的。別人願意說就讓他們去說好了。”

“很多人就是喜歡說長道短,如果為這個煩惱,你就永遠不得安寧了。”

“我不會為這個煩惱的。來,喝酒吧。”

阿瑞喝完了自己杯中的酒之後,走到音響師身邊和他低聲說了幾句話。幾分鍾後,他拿起話筒走上了舞台,麵對台下雲集的驕傲的博士們、碩士們,他停頓了幾秒鍾。

他知道自己是這裏的異類,是一個闖入者。

他說:“我想送一支歌給嘉雯。如果你們願意,你們可以做一個證人,見證我今天用我的全心為她唱這支歌。”

音樂響起,阿瑞一開口,全場的人立刻靜了下來:

“給你我的全部 你是我今生唯一的賭注

隻留下一段歲月 讓我無怨無悔全心的付出

怕你憂傷 怕你哭 怕你孤單 怕你糊塗

紅塵千山萬裏路 我可以朝朝暮暮

……

給你一條我的路 你是我一生不停的腳步

讓我走出一片天空 讓你盡情飛舞 放心的追逐

愛是漫長的旅途 夢有快樂 夢有痛苦

悲歡離合人間路 我可以縫縫補補

提著昨日種種千辛萬苦 向明天換一些美滿和幸福

愛你夠不夠多 對你夠不夠好 可以要求不要不在乎

不願讓你看見我的傷處 是曾經無悔的風雨無阻

擁有夠不夠多 夢得夠不夠好 可以追求 不認輸”

他的歌中有一種灼人心肺的東西,不是來自於他純正的音質,抑揚的聲調,而是來自他的情感世界。他把一個漂泊男人的情感世界毫無保留地敞開在這些歧視他嘲笑他的人們麵前,仿佛一個自願被綁縛到刑架上的勇士,聽任一顆顆子彈在他的胸口刻下無可修複的傷痕,隻為了捍衛一個愛的真理。

等到阿瑞走下了舞台,走近了嘉雯,她才意識到自己早已淚流滿麵。兩人相挽著走出了會場,再沒有回望一眼。

她和他,是最平凡不過的男女,隻因在異國異鄉的孤獨中淒惶了許久,期待了許久,終於決定挽起彼此的孤獨,相互拯救。而有什麼能比在美國紅塵中的相互拯救更使她震動、歎惋、垂淚?也許在從前,她和他之間隔了一道滄海,但此刻,她已決然與他同舟共渡。

風暖暖地撩起了她的長發。這時她才恍然覺出,雪色佳漫長的冬天已經結束了,春天悄悄地從後背擁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