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後背已感覺出了阿瑞。“謝謝你。”她轉過頭來,頭發幾乎撩到了他的臉頰。他離她如此之近。

“你生病了,就休息一下吧。”他說。

她在餐廳的一個角落裏坐了下來。虛汗慢慢地浸透了她的襯衣,她的全身又開始發冷。

“我給你煮了一碗雞湯,你喝了會感覺好一些。”他把一碗撒著薑片和翠綠的青菜葉的雞湯放到了她的麵前。

她不敢抬頭看他,隻看著碗裏的青菜。終於眼淚一滴滴地打落到青菜上,很快和熱湯混在了一起,使那碗湯的味道特別了許多。

晚餐出人意料地繁忙。客人大批地湧進來,又大批地離去,留下一大片杯盤狼藉的餐桌,可門口還有客人在等位置。她把一堆髒盤髒碗和垃圾裝進一個大塑料盒子,剛一端起來,手臂就發抖了。

這時阿瑞走過來,輕輕地說:“我來幫你吧,”就從她手裏接過了沉重的塑料盒子。

她站在餐廳中央,有些不知所措了。多年來她生活在對自己的誤解之中,或者說是對自己的堅強的誤認之中。她似乎習慣了沒有關懷的日子,相信自己有足夠的堅強來克服生活中的困難,其實在潛意識中她一直渴望他人的關懷。在餐館裏奔忙穿梭的日子裏,關懷是太奢侈的東西。但突然有一天,一個大男孩,一臉真誠一臉陽光地站在她麵前,輕輕地說:“我來幫你吧。”她眩暈了,她的堅強受到了打擊,她的雙腿完全軟了下來,就像在萬米長跑時,見到了衝線的一道白光。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複雜的女人,讀過許多書,中國的、外國的、文學的、哲學的;以為自己愛的是深奧的男人,而深奧意味著學識。那一瞬間她發現自己是一個非常簡單的女人,需要所有簡單女人需要的柔情、嗬護和欣賞。尤其當她終日穿梭在殘羹冷炙中間,她隻對一切溫熱的東西敏感,而深奧的學識在她心目中卻無可挽回地殘冷了。

現在終於有人給她,她渴望了多年的嗬護。

那天阿瑞幾乎幫她服務了她的所有的客人,擦了桌椅,吸了地。收工的時候,他陪她走到了車旁。

“你能開車嗎?我送你回去吧。”他說。

“那你怎麼回來呢?”

“我可以坐公共汽車回來。”

“不用麻煩了。我可以開,真的。”

“那你慢慢開,好不好?”他象是懇求她,“明天你就在家休息吧,因為明天輪到我休息,我來替你做工。”

第二天傍晚,她聽到有人敲門,她打開門,來人卻是阿瑞。他遞給她兩盒蛇膽川貝液。

“我托送貨的大誌從紐約唐人街帶回來的,治咳嗽。”

“進來喝杯茶吧。”

“不用了,我還要趕回餐館做工。”他說,隨後就轉身離開了。

她站在窗口,看到他的身影從自己的視線裏慢慢消失,眼前的白茫茫的雪地突然變得無法忍受地空曠了起來。

生活中有許多細節是值得留意、回味的,隻是很多人因為太奔忙、太粗心,就錯過了這些細節,使生活變成了簡單的衣食住行。許多關切的眼神,別人撞到了,也就忽略了;許多微小的關懷,別人感受了,也就遺忘了。而她偏偏是敏感的一個人,就捕捉到了這些眼神,就體味到了這些關懷。她是慢慢地用這些眼神和關懷織一張網,等到某一天骨肉俱痛,而又激動不已,才知道自己已被鎖在網中央了……

她病好了之後就立刻去打工了。因為剛剛淋浴過,她沒有像平常那樣把頭發束起來,而是任由自己一頭又濃又密的長發披散在肩頭。進了餐館,正撞上阿瑞等待的眼神。

等她到飲料機旁給客人裝飲料時,他也正巧走過來,就站在她的背後,嗅著她的發香。他的唇似乎已觸到她的頭發,他溫暖的呼吸讓她幾乎不能自持。

那一刻究竟有多長?一秒、兩秒、五秒,還是十秒?

“你病好了,我很開心。”他幾乎耳語似的對她說。

可樂從杯子裏溢了出來,她才驚覺了過來。

“是嗎?”她輕輕地問。可樂順著指縫流淌下去,徹骨般冰爽。

“明天我們休息,晚上一起出去吃飯慶祝一下好不好?你七點鍾在‘辣味牛排店’等我。”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世上有這樣一個人,願意把她身體康複的日子,當作他生命中的節日來慶祝,她忍心拒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