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張子凡關閉手機,在家裏悶頭躺了一個星期。離開學校那天,他把王曉芙塞給他的鑰匙放在了她的辦公桌抽屜裏,沒有帶走。他知道這幾天她在不斷打他電話,但他不想接,落魄至此,他還有什麼資格擁有一個妻子之外的情人?如果說,男人娶老婆是因為做男人的必須,那麼男人找情人,是因為男人除了生活工作以外還有一些閑情逸致無處消耗。現在的張子凡,是絕無閑情逸致的,他象一頭困頓的猛獸,不知是出擊還是靜侯。他又象一隻可憐的兔子,遭受獵人與虎狼的追擊,無以藏身。這種境遇下的男人,自然是無心幽會小情人了,哪怕小情人再是不在意他的落魄,但落魄著的男人,卻是不願意在女人麵前失去了男人的尊嚴的。於男人而言,麵子比愛情重要多了。或者,他本就不知,他對王曉芙,是因為愛,還是因為他的一份閑情逸致。
為了不讓葉紅知道他沒去上班,每天早上,他依然準時出發,在外麵逛一圈,估計葉紅已經帶著女兒出門,他就又回到家裏,蒙頭大睡。下午,葉紅下班前他再次出門,直到傍晚時分回家。張子凡的舉動無疑是自欺欺人,紙是包不住火的,總有一天葉紅會知道。但這時候的男人,寧願大火燒到身上,也不願意在火勢還未燒著自己時縱身撲救。這近乎自暴自棄的心態讓男人如耍賴的孩子,所有的責任都拋置腦後,過著不思考、不憂慮,亦是不求進取的生活。一個沒有責任感的人,墮落至此也是正常,哪怕如張子凡這樣的知識份子。
一個禮拜後的某天下午,幼兒園老師打電話給葉紅,說囡囡發燒了。葉紅請假接了女兒回到家,用鑰匙開門進屋,發現張子凡居然在床上蒙頭大睡。
終於無法再隱瞞下去,張子凡把事情原委說了出來。葉紅靜靜聽完,然後默默轉身抱起囡囡出了家門。葉紅回家是為了取錢,然後帶女兒去醫院看病。沒有想到,張子凡竟已在家做了一個禮拜的閑人,並且這一次,居然是因為一個叫林英姿的女生的事由。雖然林英姿是一個精神病患者,但男人是因為這個女生而離開了學校,而且差不多是被學校開除的,葉紅究竟還是擋不住地悲憤交加,最令她痛恨的是張子凡居然還不肯亡羊補牢,哪怕低頭求人,追回那份總經理助理的工作也是好的。可他卻毫無動靜,竟在家裏做了一個禮拜身體健康的寄生蟲,這實在讓葉紅忍無可忍了。
那天以後,葉紅沒有再和張子凡說話。自從和張子凡結婚後,她一直對他十分依賴,因為一切都有男人擋駕,自己從未感覺有多重的生活壓力。現在,她隱隱覺得,也許是享福到頭了,從此以後,這個家,該由她來當了。女人終於決定要開始她拋頭露麵上下奔波的生活,男人已沒有資格對她的任何舉動橫加評判,現在,女人是一家之主了。
一個多月後,實驗一中期末考試結束,暑假開始了。張子凡想到和聖達貿易公司總經理說好的,學期結束就去上班。林聖達希望他早點去,但他一直沒有心思去。林英姿的事情讓他心煩意亂無心上班,況且,這工作,是邱陽幫他找的。起初,張子凡接受邱陽幫助,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在學校工作狀況良好的情況下辭職下海,並非出於落魄之至,不是缺了邱陽的幫助他就不能生存了,新的工作隻能叫錦上添花,或者說,是他張子凡給自己的一個挑戰。可是現在他不得不離開學校,而處於失業中的他,就必須要接受邱陽的幫助,沒有邱陽,他就沒有活路了,邱陽擔當的,是一個雪中送炭的角色。張子凡是絕不願意讓誰成為他的救世主的,尤其是與自己起點完全相同的老同學。哪怕他已落難,也不願意低下他屈辱的頭。
這一個多月,張子凡幾乎足不出戶,他很自覺地操持家務,接送女兒,還到菜場買落市前的便宜菜。他終於體驗到了做家庭婦女的落寞無奈,而葉紅第一次拿回做售樓小姐的工資時,他忽然發現自己已經是一個不會發表任何觀點的人。他在家裏幾乎成了啞巴,他在外麵當然也還是啞巴,因為他不需和任何人作語言上的交流。菜場和超市的服務實在太人性化了,人們可以一言不發買到所有需要的商品。有時候,張子凡會覺得他是否象古代的落難書生,受到紅塵女子的庇護關照,抱著考狀元的理想夜夜苦讀,女人的金錢乃至身體的付出終有一天可回報於她。想到這一點,他就咧嘴苦笑,他當然不是準備考狀元的書生,葉紅也不是忍辱負重扶持書生成就遠大理想的紅塵女子。他倒是發現,他正越來越象一個晚清太監,遭遇資產階級革命之後失去了宮廷的庇佑,迫於生計而娶了老婆,過起了正常男人的生活。當然,人人都知道這所謂的正常生活,於太監來說,卻是一種身心的扭曲,痛苦之至。他竟自比太監,並且他發現,他的確對每天睡在身邊的這個女人軀體越發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