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凡試圖據理力爭,林英姿本就有家族遺傳精神疾病,她日記裏描述的所有故事情節都是幻想和編造。校長說:我相信你,你的為人我是清楚的,但家長告到了市教委,對我們學校是太不利了,一次十分重大的不良記錄,如果我這裏不拿出一點處理意見,很難過關啊。
張子凡還想張口辯駁,校長一伸手阻止了他:我也替你想過了,幸好你一個月前已經遞交了辭職報告,我可以向教育局說明,你已經不是實驗一中的教師了,我們是不能處理一個非本校職工的。小張,本來我還舍不得你走,現在看來,你走是對的。隻好請你自己保重,好自為之吧。
張子凡無以申辯,心情頹喪到極點,現在不用想辦法收回辭職了,他已經不是實驗一中的教師了。走出校長室,遇到幾位同事,他們笑著與他招呼:張老師,你好啊!
在張子凡的眼裏,這些人完全是在嘲諷譏笑他,在看他的好戲。他們一定知道了林英姿自殺的事情,他們明明知道他不好,居然還笑著說“你好啊!”,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是真誠的?可是真誠的人就該在這時候與他一起心情沮喪麵露愁容嗎?那麼還有誰是可以與他同甘共苦的?與他一起分擔委屈和愁苦的?
張子凡習慣性地走向自己辦公室,腳下的步子竟有些踉蹌。剛踏上樓梯,就見王曉芙端著一疊本子站在樓梯拐角上看著他。一見張子凡,王曉芙便走上來伸手扶住他:子凡,你沒事吧?我都知道了,林英姿有精神病,一年前就發作過,我可以作證。
張子凡胸口堵塞,強烈的酸痛襲擊鼻腔,眼睛裏不由自主地冒出兩泓熱辣的眼淚。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說:作證有什麼用?我都早已不是實驗一中的人了。
王曉芙驚詫地看他,隨後說:你不要想不開,這事情一定能弄個水落石出,我不相信教育局就這麼不講理,隻要弄到林英姿的病曆證明,就可以為你洗清罪名。
張子凡嘴角咧了咧,露出一個很難看的笑:別折騰了,你也自身難保,日記裏還有不少有關你的內容呢。
王曉芙低下了頭:校長一早找我談過話了,他要我和你保持距離,不要讓同事們誤解了我們的關係,尤其是不要讓學生說三道四。我告訴校長,這是我私人的事情,別人沒有權利幹涉。這個林英姿,她第一次發病跳噴水池,我還求你不要告訴學校,沒想到,事情竟會發展成這樣。都是我不好。
張子凡無言,隻搖搖頭說:你快上課去吧,我去辦公室收拾一下,以後我不用來上班了。你自己,多保重。
王曉芙眼圈發紅,伸手從衣袋裏拿出一把鑰匙:子凡,你拿著我的鑰匙,去我那裏休息一會兒,我上完課就回家。
鈴聲響起來,王曉芙把鑰匙塞進張子凡手裏,匆匆地向教學樓走去。
張子凡提著一兜書走向實驗一中大門時,正是上午十時的第三節課時間。以往的這時候,他應該在教室裏上曆史課。上堂課講到二次世界大戰歐洲戰場,今天應該講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轉折和勝利。可是今天,他卻要離開學校了。前些天他還想著要辭職下海,去賺更多的錢,去尋求更大的自身價值體現,今天果真要離開了,他才感覺到,其實他一邊在做辭職的準備,一邊卻始終不認為自己會真的離開實驗一中,他骨子裏認為自己就是一名教師,不可能是什麼總經理助理。所以,當他真的走出學校,並且知道再也不可能回來時,他的心頭,便如遭遇了巨浪襲擊的孤船,近乎粉身碎骨,身心支離破碎,疼痛異常。
張子凡不敢回頭張望,他怕他再多看一眼,就會控製不住涕淚橫流。可他畢竟還知道不能在這裏失態,所以,他低著頭快步走出了校門。身後隱約傳來朗朗的讀書聲,和著初夏微弱的蟬鳴,耳邊嗡嗡作響。陽光很好,馬路上人流穿梭,一切都如常,一切都沒什麼變化,隻是,從今天開始,張子凡,已不再是張老師。
不再是老師,還要這些教科書幹什麼?張子凡這麼想著,手一鬆,一兜書便“撲通”一聲跌在地上,五六本書散落而開,塵土飛揚起來,又迅速落下,落在書上,又規複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