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親曾當過多年民辦教師。後來上頭一個文件就把他們這些大半輩子獻給教育熱愛教育的人給辭退了。父親沒有多少怨言和牢騷,平靜地回到家當了農民,很快成了種田的好手。看上去跟普通農民沒什麼兩樣。當民辦老師留給父親的唯一愛好是晨跑。那是幾十年養成的習慣。
在他回家的一個月裏,父親曾不止一次勸他想開點,多向前看,大不了回來和自己種地,當農民。每次父親這麼說,他都從心裏湧起一股強烈的反感,恨不能和父親結結實實吵一架。
那天早晨,他和往常一樣還在蒙頭大睡。父親把他叫起來,讓他跟自己一起出去跑步。外麵黑乎乎的。在父親喊了他十幾遍之後,他才懶洋洋很不情願地從被窩裏爬起來,跟著父親出去。
時間五點鍾半左右,外邊黑乎乎一片,幾步之內看不清人麵。開始,父親和他並排跑。期間父親幾次想跟他說話,他都懶得搭理。無奈何,父親幹脆撂下他,一個人在前麵跑,他跟在後麵。
天一點點亮起來。跑著跑著,父親聽他自言自語,我每跑一步,天就亮一點點,跑一步天亮一點,這老天爺可真是聽話啊,要是我的求職之路也能這樣就好了。
他的話父親聽得清清楚楚。父親眼前一亮,故意放慢腳步,接過話茬,說,是啊,跑步就是這樣。乍看周圍一片漆黑,仿佛沒有光亮,沒有希望,看不清路在哪裏,是彎還是直,但你隻要一直跑下去,天就一點點亮起來,跑一步亮一點,直到你跑得足夠遠,天也就大亮了。這世間很多事和跑步一個樣。
這麼說,天亮,是因為我的腳步?他疑惑地看著父親。
父親重重地點點頭。
他一言不發,沉思良久。眼前仿佛一道閃電劃過,他隱約看到一條路,一條從沒走過的路。
當天,他擦幹淚痕,收拾行囊,昂首挺胸,一個人去了另一座城市。在這裏,他遭遇了和先前那座城市幾乎一樣的境遇,但他記住了父親那句話:天亮,是因為你的腳步。一個月後,他找到了一份銷售工作。他埋下頭,心無旁騖地做下去……
二十年後,他成了一個小有名氣的推銷師,經常應邀到一些著名學府給即將走出大學校門的學子們作求職報告。每次他都會講到那次和父親一起跑步的經曆,講起自己的感悟,講起自己的求職經曆……他每次講完自己的求職故事之後,他都不無感慨地說,世上從來就沒有隨隨便便的成功,困難和挫折在所難免,這並不緊要,要緊的是永遠都不要停止你的腳步,天往往在你邁出下一步的時候豁地一下就亮了,你也就看清了自己正在走的路和以後要走的路……
報告進行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總習慣性地把手用力一揮,大聲說:天亮,是因為你的腳步!這是我一生的體悟,是我的獨創,我和鮮花。
那時他的父親已經去世。他永遠也無法知道,自己為之得意的那句“天亮,是因為你的腳步”並非自己的獨創,那是父親當年被辭退後在一次晨跑中悟出的道理。那次父親要他起來跑步其實就是想告訴他這句話。
甜甜的苦栗子
剛剛十五六歲,大好青春年華,正是無憂無慮、激揚文字的年齡,他卻有著一雙和同齡人不一樣的眼睛。那雙眼睛裏除了憂鬱、困惑,還時不時閃過一絲怨恨。孤僻、陰沉、冷漠是他性格的代名詞。在班裏,沒有誰願意主動靠近他,他也從不跟人多說一句話。
這孩子肯定是個不幸的孩子。
這孩子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這孩子……
凡是見過他的人都會這樣由衷地發出一聲慨歎。
的確,他是一個不幸的孩子。七歲那年父母離異,他被判給了父親,父親又把他送給鄉下的奶奶撫養,自己一個人去了那座遙遠的城市打工。盡管奶奶對他百般嗬護,可他和幾乎所有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一樣,他恨自己的母親,恨母親拋下自己不管,那種恨刻骨銘心,針紮一般。從此,他再也沒叫過母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