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雲:哀帝建平四年,山陽女子田無嗇懷妊,未生二月,兒啼腹中。及生,不舉,葬之陌上。三日,人過聞啼聲。母掘土收養。尋本《誌》雖述此妖災,而了無解釋。案人從胞到育,含靈受氣,始末有成數,前後有定準。至於在孕甫爾,遽發啼聲者,亦由物有基業未彰,而形象已兆,即王氏篡國之征。生而不舉,葬而不死者,亦由物有期運已定,非誅翦所平,即王氏受命之應也。又案班雲小女陳持弓者,陳即莽所出;如女子田無嗇者,田故莽之本宗。事既同占,言無一概。豈非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者乎?此所謂妖祥可知,寢默無說也。
當春秋之時,諸國賢俊多矣。如沙鹿其壞,梁山雲崩,鷁退蜚於宋者,龍交鬥於鄭水。或伯宗、子產,具述其非妖;或卜偃、史過,盛言其必應。蓋於時有識君子以為美談。故左氏書不刊,貽厥來裔。既而古今路阻,聞見壤隔,至漢代儒者董仲舒、劉向之徒,始別構異聞,輔申它說。以茲後學,陵彼先賢,皆今諺所謂"季與厥昆,爭知嫂諱"者也。而班《誌》尚捨長用短,捐舊習新,名出異同,自矜魁博,多見其無識者矣。此所謂不循經典,自任胸懷也。
第四科古學不精者,其流有三:一曰博引前書,網羅不盡;二曰兼采《左氏》,遺逸甚多;三曰屢舉舊事,不知所出。
《誌》雲:庶征之恒風,劉向以為《春秋》無其應。劉歆以為釐十六年,《左氏傳》釋六鶂退飛是也。案舊史劉向學《穀梁》,劉歆學《左氏》。既祖習各異,而聞見不同,信矣。而周木斯拔,鄭車僨濟,風之為害,備於《尚書》、《左傳》。向則略而不信,歆則知而不傳。又詳言從怪,曆敘群妖。述雨氂為災,而不尋趙毛生地;書異鳥相育,而不載宋雀生鸇。斯皆見小忘大,舉輕略重。蓋學有不同,識無通鑒故也。且當炎漢之代,厥異尤奇。若景帝承平,赤風如血;於公在職,亢陽為旱。惟紀與傳,各具其詳,在於《誌》中,獨無其說也,何哉?此所謂博引前書,網羅不盡也。
《左傳》雲:宋人逐猰狗,華臣出奔陳。又雲:宋公子地有白馬,景公奪而朱其尾鬛。地弟辰以肖叛。班《誌》書此二事,以為犬馬之禍。案《左氏》所載,斯流實繁。如季氏之逆也,由鬥雞而傅介;衛侯之敗也,因養鶴以乘軒。曹亡首於獲雁,鄭弑萌於解黿。郤至奪而家滅,華元殺羊而卒奔。此亦白黑之祥,羽毛之孽,何獨捨而不論,唯征犬馬而已。此所謂兼采《左氏》,遺逸甚多也。
案《太史公書》自《春秋》以前,所有國家災眚,賢哲占侯,皆出於《左氏》、《國語》者也。今班《誌》所引,上自周之幽厲,下終魯之定、哀,而不雲《國語》,唯稱史記,豈非忘本徇末,逐近棄遠者乎?此所謂屢舉舊事,不知所出也。
所定多目,凡二十種。但其失既眾,不可殫論。故每日之中,或舉一事。庶觸類而長,他皆可知。又案斯誌之作也。本欲明吉凶,釋休咎,懲惡勸善,以戒將來。至如春秋已還,漢代而往,其間日蝕、地震、石隕、山崩、雨雹、雨魚、大旱、大水、犬豕為禍,桃李冬花,多直敘其災,而不言其應。此乃魯史之《春秋》、《漢書》之帝紀耳,何用複編之於此誌哉!昔班叔皮雲:司馬遷敘相如則舉其郡縣,著其字。蕭、曹、陳平之屬,仲舒並時之人,不記其字,或縣而不郡,蓋有所未暇也。若孟堅此《誌》,錯謬殊多,豈亦刊削未周者邪?不然,何脫略之甚也。亦有穿鑿成文,強生異義。如蜮之惑,麋之為迷,隕五石者,齊五子之征。潰七山者,漢七國之象。叔服會葬,郕伯來奔,亢陽所以成妖,鄭易許田,魯謀萊國,食苗所以為禍。諸如此比,其類弘多。徒有解釋,無足觀采。知音君子,幸為詳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