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這一天還是沒見大姨子過來。
送走客人,肖二滿說:“該來的親戚都來了,連可來可不來的姨家表妹都來了,就你姐還不來!”
陳菊花說:“也真是蹊蹺,難道訊兒還沒捎到?”
肖二滿說:“明天你去問問他姥娘,訊兒到底怎麼捎的。”
陳菊花說:“急啥,再等等吧。”
然而,第六天沒有等到,第七天還是沒有等到。
第七天晚上,肖二滿摸摸傷處,已經完好如初。於是,他就撕掉紗布,與陳菊花快活起來。由於體內積攢的是一年的能量,所以做得特別猛烈,特別用力。做完,肖二滿覺得傷處隱隱作痛,說:“不行,生命線到底是斷啦,比不上從前啦。”陳菊花說:“那咱們今後可得小心。”
歇過片刻,肖二滿說:“都七天了,他大姨還不來,這算啥事兒!”
陳菊花說:“就是,明天我去問問他姥娘。”
第八天上,陳菊花吃過早飯就去了娘家。她問娘訊兒到底捎沒捎到,娘說:“哎呀,我不光捎了訊兒,前天還去了一趟。”陳菊花問:“那俺姐是咋說的?他怎麼不去俺家?”老太太道:“你姐說,你姐夫在南方打工還沒回來,家裏離不開。”陳菊花說:“不就八裏路嗎,又不是隔縣隔省。”老太太說:“我也這麼勸她,可她又說,不就是結個紮嗎,還用得著去看?”陳菊花登時火了:“這是說的什麼話!結紮是小事嗎?人家那些親戚都去了,就她不去,算什麼親姐姐?”老太太沒話可說,隻是一聲聲歎氣。
回到家裏,陳菊花便跟肖二滿說了她姐的態度。肖二滿跺著腳罵道:“陳杏花,你這個沒良心的女人,你豬狗不如!我這生命線都斷了,你還不當一回事,你算什麼親戚?你不來不來罷,從今往後咱跟你一刀兩斷!”
陳菊花卻說:“不能斷,斷了就叫她占了便宜了。”
接著她就數算起來:這些年兩家曆次來往,她送給姐什麼東西,姐又送給她什麼東西。算來算去,是她送給姐的東西偏多。如果兩家斷了,吃虧的肯定是她。
肖二滿說:“那咱們怎麼辦?”
陳菊花說:“咱想辦法弄她個難看。”
肖二滿說:“對,對,弄她個難看!”
兩口子就商量起來。肖二滿說:“她不是不來看咱麼,那咱們就去看她。明天把親戚送的老母雞提兩隻去,看她臉往哪裏擱!”
陳菊花說:“這個辦法好,這個辦法好。”
過了兩天,肖二滿覺得走路已無大礙,便決定實施他的計劃。這天陳菊花把孩子送給婆婆,肖二滿把老母雞捉了兩隻拴在車把上,兩口子便上路了。出了村子,肖二滿要陳菊花坐到後座上去,陳菊花卻說你身子虛,還是我帶你吧,說著就搶去了車把。肖二滿坐到後座上,看看陳菊花在前邊深弓著脊背蹬車的樣子,不禁感慨地說:“真是一娘生下幾等女。你陳菊花心眼兒這麼好,可陳杏花卻是個冷血動物!”
八裏路走完,橡樹莊便到了。兩口子覺得自己是正義之師,真理在握,進陳杏花的家門時都把胸脯挺得老高,雄赳赳氣昂昂。
陳杏花見了他們,臉上很不自然,說:“你倆怎麼來啦?”
肖二滿說:“前幾天結了個紮,沒顧上來看你,現在好了就來啦。”
陳菊花把車插下,把雞解下,扔到堂屋門口說:“親戚家給的雞吃不了,這兩隻給你。”
兩口子偷眼瞅瞅陳杏花,發現她的臉色十分難看。在隨陳杏花往屋裏走時,兩口子交換了一個得意的眼神。
陳杏花給他們沏上茶,坐在那裏不說話,隻是一聲一聲歎息。肖二滿和陳菊花故意不說話,也不喝茶,把屋裏的空氣搞得十分凝重。
陳杏花可能覺得這空氣受不了,紅著臉說道:“你們先坐著,我去前街割肉。”說罷就起身離去。
等她出門以後,肖二滿轉了轉眼珠,對陳菊花說:“走,咱們回家!”
陳菊花說:“這就走呀?”
肖二滿說:“這時候走最好了,咱飯不吃她一口,茶不喝她一口,看她回來難受不難受!”
陳菊花點點頭:“這主意好,二滿你真有心眼兒!”
說罷,兩口子就到院裏推上自行車,揚長而去。
一路上,兩口子十分興奮,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在猜想著對陳菊花的打擊效果。
“你說她回來不見了咱們,會不會哭?”
“她肯定要哭,她不哭才怪哩。”
“她後悔不後悔沒去看咱?”
“她肯定後悔,不後悔才怪哩。”
“叫她哭吧。”
“叫她後悔吧。”
“真解氣!”
“真舒坦!”
……
兩口子回到家,這興奮勁兒還一直保持著。家裏雖然沒有雞可殺了,中午他們吃的是家常便飯,但他們吃得比任何時候都香。
在以後的日子裏,肖二滿沒有事幹,也像別人那樣到街上閑站。有人問他,生命線斷了的滋味怎樣,他說:“不行啦,比以前差遠啦。”眾人便哈哈地笑。有人勸慰他:“斷了斷了罷,反正你已經兒女雙全了。”肖二滿點頭道:“就是,就是。”
但肖二滿明白,兒女雙全也意味著他的責任倍增。他今後必須想辦法掙錢,好好地撐起這個家來。於是在街上閑站的時候,每當有打工者回村,他都要問人家掙沒掙著錢,收集對他有用的信息。
然而,他收集的信息大都是負麵的。那些打工者在外麵拚幹一年,回來時腰包都不豐實,最倒黴的還叫工頭騙了,連一分錢也沒能拿回家。這些信息讓他焦慮,憤怒,他有好幾次在街上破口大罵:“日他奶奶,怎麼就不給莊戶人活路呢!”
這天他又在街上站著,見一個中年漢子推著自行車進了村,走近了才發現是他的連襟、陳杏花的男人山世常。他想,看來山世常從南方回來了,今天肯定是來替他老婆賠禮道歉的,於是高高興興地迎上前去招呼,高高興興地領他回家。
看見姐夫來了,陳菊花喜笑顏開,急忙去幫他插車解箢子。看看箢子裏,又是酒又是點心,她說:“姐夫,你來空著手就行了,還帶這麼多東西幹啥?”
山世常說:“幹啥,還債呀,誰叫俺欠了你家的呢!”
兩口子對視一眼,異口同聲說:“這說到哪裏去了,這說到哪裏去了。”
到屋裏坐下,山世常點上煙,喝兩口茶,這才笑一笑說:“我昨天回到家裏,聽杏花說了你們生氣的事兒。其實,你們是不知道我的事兒,知道了也就不會生氣了。”
陳菊花問:“你的事兒?你有啥事兒?”
山世常搖頭歎息:“唉,實在不好意思說呀。”
經肖二滿和陳菊花再三追問,山世常才講了他在南方幹的事情。原來他春天到了那裏以後,找了多日也沒找到自己能幹的活兒。這天他在勞務市場上轉悠,忽然有個人跟他商量,願不願替人去結紮,願意的話可掙兩千塊錢。他一聽這不是小數,心想反正家裏已經有了個兒子,上級也不讓再生了,就答應了,跟那人到了鄉下一所醫院,挨了一刀。等到養好了傷想想,這錢掙得容易,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專幹這活兒算了。到農村打聽一下,果然有一些闊佬攤上了結紮任務卻怕挨刀子,就花錢找人替。他這一年下來,已經給人替過五回了。
兩口子聽得目瞪口呆。陳菊花說:“怪不得俺姐不來看呢,怪不得她說不就是結個紮嘛,原來在你那裏成了家常便飯了呀!”
山世常說:“你姐心裏難受,又不好意思跟人說,就叫你們生氣了。”
兩口子齊聲說道:“不生了,這回不生了。”
肖二滿下意識地摸了一把腿襠,問道:“他姨夫,你一回回替人家,醫生就看不出你已經割過了?”
山世常說:“咳,我給人家先把這情況說明白,人家就去把主刀醫生收買好了。等我上了手術台,醫生瞎鼓搗一陣子,最後在單子上簽個字就完了。”
肖二滿又問:“你去醫院,沒有婦女主任跟著?”
山世常說:“不跟,隻要拿回單子交到村裏就行。”
陳菊花在一邊問:“姐夫,你一回回地挨刀子,就不怕疼?”
山世常說:“怎麼不怕?可是一想到錢,想到這錢能養家,以後還能給兒子蓋屋娶媳婦,就不怕了。”
肖二滿聽了這話,頻頻點頭。
山世常吐出一口煙,瞅著肖二滿問:“你願不願意也幹這行?願意的話,過了年咱們一塊兒走。”
陳菊花立即瞪眼道:“俺可不叫他去!太嚇人了!”
肖二滿看看老婆的臉色,笑道:“好好好,咱們不去。菊花,你快到街上割肉去,我今天得跟他姨夫好好喝一氣兒!”
陳菊花走後,連襟兩個又深入探討了一些事情,等到陳菊花割回肉,做好菜,二人喝了個酩酊大醉。醉後,兩個男人互指著對方的腿襠想說什麼又說不清楚,隻是一個勁地傻笑。
過了年,正月初六,連襟倆一塊兒登上了去南方的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