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義和團血染紫禁城!八強盜蹂躪天安門(11)(2 / 3)

在天津已經駐紮很久的聶士成,那天是否在惋惜這新生文明即將毀滅呢?淩晨三時,在即將被轟毀的道路旁邊,在肯定會出現的黎明前,身邊依著戰馬,手中拿著望遠鏡,在憂鬱地想著心事――這樣子描寫聶士成,有什麼必要呢?那幾乎是多事。史界的著作,已經寫盡了這個人。他的榮辱,還是讓那些曆史學家去聚訟,我隻是因為出生在這裏,在鄉親們的口口相傳中,作為事後的見證人,原野的一個過客,一個在那血肉狼藉的地方俯首搜索的人,也許隻是一個認表麵現象為實際情況的人。對於那些被史家搞得似乎上綱又上綱的、神秘無比的事物,我不想參加討論。我沒有軍事上的經驗和戰略上的才能,因此連一家之言也談不上。但在我看來,這個在淩晨三時徘徊在戰場邊緣的將領,受到了一連串偶然事故的支配,這幾乎是宿命。而談到宿命,當神秘的命運被曆史控訴了的時候,我隻是和人民一樣,提出我的批判。人民是天真率直的批判者。

五點鍾的時候,敵軍的炮火開始轟鳴過來。仿佛是忽然一下,炮彈鋪天蓋地,壓了過來。聶士成說:“弟兄們,開始了。”

武衛前軍的將士們知道,自己離死已經不遠。那天的天氣一直是陰的,正到那個時候,天邊的雲,忽然開朗,朝霞的紅光,血淋淋的,從榆樹葉間透過來。聶士成想:真怪,甲午戰爭那年,陸戰前的天氣也是這樣的。

聶士成上了馬。他的副官說:“請求增援吧?”聶士成說:“無援可增。準備犧牲吧。”說著,騎著馬,進入了他的指揮陣地。

寥寥幾個人,圍著一麵旗,幾匹馬,這就標誌著一個指揮部了。

聶士成騎在馬上,心旌搖搖,而神色自若。他的衛兵回憶,他在八裏台這個陣地指揮部外的大榆樹下,立了好幾個小時,始終沒有改變他的姿勢。那榆樹據說至今還在那地方,隻是它已經被後來建設起來的天津師範大學的圍牆包圍起來了。但也有另外一個說法:在1965年後“文化大革命”中,它被熱心破“四舊”的造反派們,鋸斷,運走了。提供這一說法的人堅持認為,那人是偷走了那顆榆樹,在晚上,運到他的家鄉,為他即將死去的爺爺當棺材用。

聶士成立在那裏,冷竣而英勇。炮彈雨點般落下來。副官指著一顆正在爆炸的炮彈向他請示:“聶軍門,快走吧!”

聶士成說:“向我看齊!”說著,馳馬向前。

有那樣的將軍,也就必然有那樣的士兵。在八國聯軍的戰事回憶錄中,提到義務團,滿紙的憐憫,而提到聶士成和他的士兵,滿篇的欽敬。

那已經不是混戰,而是一陣黑旋風,一種怒火,是靈魂和勇氣的一種觸目驚心的奮厲,是一陣光與閃電交馳的風暴。八裏台被占領,被奪回,再被占領,再被奪回。那一群群亂人亂馬,扭作一團,誰也不肯放手。陣地猶在,聶士成的人馬半數死在陣地上。

武衛前軍的幾個方陣,有如水中的岩石,屹立在炮火的亂流中,一直堅持了整整半天。直到中午,陽光從頭頂直射下來,而死神也同時來了。在那雙重的暗影下,他們不屈不撓,任憑敵人包圍。每個聯隊,各個孤立,與被擊潰的大軍完全失去了聯絡。

就在這時,一匹快馬穿過戰火,飛馳而來。

“聶軍門!拳匪把您的家抄了!”

聶士成在馬上晃了一晃,他的衛兵趕緊扶住他。所有的後果,他都預料到了,隻是沒有料到義和團會在民族戰爭的關鍵時刻公報私仇。不錯,他聶士成是在朝廷諭令“鎮壓拳匪”的時候,對義和團大加殺戮。但那是朝廷的諭旨,他必須執行。而當朝廷的《宣戰諭》下,他便與義和團共同對外了。他向義和團發槍發炮,是為了抗擊侵略,他們怎麼能在這時候去殺戮他的家人呢?

“聶軍門,回家去吧!也許還來得及!”

聶士成搖了搖頭。緊勒馬嚼,準備衝鋒。他的士兵蘇錫麟回憶:

聶軍門感到勢難挽回,且為大將者應以身殉國,於是換上紫紗袍、黃馬褂,冠帶整齊,騎馬親赴前線督戰。這時有一個步兵管帶叫宋占標,跟隨軍門多年,見軍門冠帶整齊親到前線,他已明白了軍門的心意,當即奔至軍門馬前,拽住馬嚼環哭勸:“軍門!你不能去呀!”

當時,軍門也感動了,說:“你是小孩子,你不懂”。

宋占標因哭勸不成,於是隨在軍門馬後一同奔赴前方。結果聶軍門殉國,宋占標也陣亡了。

實際上,時至下午,在八裏台高地的坡下,隻剩下一個方陣了。陰慘的陣地已經蓋滿了屍體。勝利的敵軍炮隊不斷轟擊著,但那最後的一個方陣仍在戰鬥。每受一次轟擊,那方陣便縮小一次,但是仍舊還擊。他們用步槍對抗大炮,四麵的人牆不停地縮短。等到那隊壯士隻剩下寥寥數十人,軍旗成了一塊破布,子彈已快射完,步槍成了光杆,屍堆比活人隊伍還大的時候,戰勝者麵對著那些堅貞卓絕、毅然就死的人們,也不免如見神明,駭然起敬。

敵軍的炮隊一時間寂靜無聲,停了射擊。那隻是一瞬息的喘息時間。戰士們感到四周有無數憧憧鬼物,洋人的形象,炮身的黑影,從車輪和炮架中窺見的天色;英雄們在戰場遠處的煙塵中,隱隱望見死神,其大無比,向著他們逼近,並且注視著他們。他們在蒼茫暮色中,可以聽見敵人上炮彈的聲音,那些燃著的引火繩好像是黑暗中的猛虎眼睛,在他們的頭上,繞成一個圈。

忽然,炮隊的火杆一齊靠近了炮身,在這時候,有一個敵軍將軍,當時心有所感,向被圍住的清軍方陣喊道:“聶士成將軍,投降吧!”

士兵蘇錫麟回憶:

當時在八裏台與我們對抗的敵軍是德國兵,德軍的前方指揮是庫恩。此人在武衛前軍當過騎兵教練,他認識聶軍門,聶軍門殉國那天穿的衣服特別顯眼,庫恩一見聶軍門親自出馬,如果不把軍門打死,這場戰爭就不易結束,於是他指揮士兵集中火力把軍門打死了。軍門殉國,戰事也就停止了。

但口口相傳的回憶沒有這樣簡單。後來在聶士成殉國的陣地上,修起了一座“聶公橋”,人們前來瞻仰的時候,常有一位老人,說是當年聶士成的衛兵,充當著義務講解。他所講的,各個時代不盡相同。政治氣候風調雨順的時候,他有一種講法;氣候惡劣的時候,他有另外一種講法;而在他本人也被揪鬥的“文化大革命”中,他被罵為“鎮壓義和團的聶士成走狗”的時候,他一言不發。直到他臨死前的那一年,他才講出了一個鮮為人知的細節。

原來,當那位德國將軍庫恩勸說聶士成投降時,聶士成不是說的“我決不投降”,而是罵了一個“?”字。

在戰火彌漫的戰場,麵對曾經共事的敵軍將領,聶士成說:“?”!

似乎應當解釋一下這個“?”字。這是個髒字,雖然不少中國人學說,但顯然並不被提倡。任何一部《學生詞典》裏都沒有這個字,它隻在大型的《辭海》裏偷偷地隱藏著,以證明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