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床玉案列中間,粉草瓊枝左右環。
五色祥雲香繚繞,昆山王母坐花山。
但今天,沒有人還有賞花的閑情。這個國家的命運,就要在這間小小的儀鸞殿中決定。參加會議的這一百多位大臣,將因此而負有天大的責任。殿中的地方,大部分給了花盆,小部分跪滿了大臣,後至者,隻好跪在門檻外邊。
軍機大臣們在榮祿的帶領下,跪在禦案旁邊,自南而北,仿佛雁行。其餘諸臣都麵南而跪,好像蜂窩。幾乎都來了。隻有軍機大臣剛毅仍在涿州未歸。
沒什麼帝黨或者後黨的分別。有曆史學家所給出的這一派別判斷肯定不確。自戊戌政變後,朝中大臣,隻服從一個領袖,那就是慈禧。派別確實存在,但那是由於義和團在北京的動亂和八國聯軍挺進北京的局勢創造出來的。
一些新的人物將在這次會議上出現,讓我們首先預告他們所屬的派別:
宣戰派:我們已經熟悉了他們,以端王載漪為首,多為皇親國戚,少數軍機大臣。
主和派:以總署(外交部)官員為主,包括一些熟悉外事和國際公法的官員,部分尚書(部長),人數很多,但較之宣戰派,權勢微弱。
一聲不吭派:以領軍機大臣榮祿為首。權高位重,並深得慈禧倚重。他們倘若發言,將會決定天平的傾向。
毫無疑問,會議開得及時。混亂的局麵,該是澄清的時候了。不少與會者都記錄了會議情況,雖略有出入,但大致相同。在這不祥的會場,任何一個在場的人都沒有迷惑於政府會議的莊嚴,人人都知道這裏馬上要開始一場決定國家命運的辯論。
真奇怪。根據記載,這次會議,竟是自戊戌政變發生後一言不發的光緒皇帝先聲奪人。看來,事關重大,國家的傾覆,眼看就在眼前,自己個人的榮辱退居其後了。
光緒皇帝“色甚厲”,首先對大臣們重言詰責:“國家動亂,亂民遍京,你們為什麼不進行彈壓!”
可能,誰也沒想到皇帝會首先發言,個個把目光偷偷朝著慈禧看。皇帝言罷,竟是無人敢應。
這時,正跪在翰林院庶吉士惲毓鼎旁邊的翰林院侍讀學士劉永亨偷偷對他說:“剛才,我正好在提督董福祥的家裏,董福祥說,他可以把義和團拳匪驅逐出北京城外。”惲毓鼎一聽,便慫恿他把這話告訴皇上。於是,劉永亨壯了壯膽子,跪著前進了幾步,奏道:“臣剛才見到了董福祥,我想請旨,讓他驅逐義和團亂民。”
話音剛落,忽然聽到一聲怒喝,是端王載漪,伸出他鬥大的拳頭,大拇指向上翹著,厲聲道:“好!你這話,是失掉人心第一等方法!”
劉永亨唬了一跳,再也不敢把他的話說完。
所有的眼睛都望著太後,但太後沉默不語,在幽暗微明的大殿內,望上去,像一座快要倒塌的墓碑。
忽然,太常卿袁昶在大殿檻外高呼:“臣袁昶有話上奏!”
上諭讓他進來。於是袁昶進殿,奏道:“所謂義和團拳民,實在是亂民啊,萬萬不可以依靠他們,就算他們真的有什麼邪術,自古至今,斷然沒有依靠邪術而成就大事的啊!因此,與列強的戰爭,萬萬打不得呀!倘若縱容亂民,冒險一戰,大禍必至,不可收拾,以後內訌外患,相隨而至,這個國家還是個國家嗎?”一邊如此慷慨陳詞,一邊流著眼淚,聲音很大,記錄者說:大殿上的瓦片都顫動了。
慈禧太後突然發言:“即使義和團的法術不足以依靠,難道民心也不足以依靠嗎?今日中國,積弱已極,所依靠的,隻有民心啦!如果我們再把民心失掉了,你說,我們該用什麼來立國?”
停頓了一下,太後又說:“今日京城擾亂,洋人有調兵之說,這是當務之急,我們將何以處之?你們在這方麵有何見識?各持所見,從速奏來。”
群臣紛紛奏對。有的說,把義和團剿滅了,洋兵自退;有的說,應該把義和團編成軍隊,他們有神功,自可以打退洋兵;有的說,還是應該先保護住使館,看看情況再說。一時之間,莫衷一是。
吏部侍郎(副部長)許景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們中國和西方各國有外交關係,已經數十年啦。民教相仇之事,幾乎沒有一年不發生。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賠償他們點東西罷了。隻有攻殺外國駐中國的公使,這可是中外皆無成案的呀!現在,位於東交民巷的各國使館,有義和團拳民日日窺伺,已經到了朝不謀夕的地步。倘若使館遭到不測,那結果,唉,不知我大清國的宗社生靈,以後會置之何地?”
於是話題又轉向如何對待義和團。
太常寺少卿張亨嘉說:“拳民不可依靠。”
倉場侍郎長萃正在張亨嘉後邊,卻大聲說:“義和團是義民,臣剛從通州來,通州倘若沒有義和團,就守不住啦。”
於是載漪等紛紛附和,說“人心不可失”。
這時,光緒皇帝忽然駁斥道:“當此動亂之際,人心何足依靠,隻不過更加添亂罷了!你們都喜歡談論打仗的事情,可我大清自從朝鮮之役(指甲午中日之戰),創巨痛深,那打仗的效果如何,你們不是有目共睹的嗎!何況,今天,我們麵對的是更多的西方強國,其強大,十倍於日本,他們如果合而謀我,我們拿什麼抵抗他們?”
載漪頂撞皇帝,大聲道:“當年,董福祥在寧夏剿滅叛回,神功無比,用以禦夷,肯定無敵。”
光緒皇帝道:“董福祥驕縱難用。西方器利而兵精,不是我們中國的回回可以比的。”
會議開得亂起來。惲毓鼎等主和派終於發現慈禧太後是袒護義和團的。倘若太後仍持此見,今日之議將等於沒開。於是跪趨而前,道:“臣等尚有言奏。”
劉亨嘉力言義和團當剿,不過,隻要殺幾十個人就可以了,然後“大事即定”。
這時,一個矮子,叫朱祖謀的,也是個侍讀學士,忽然問道:“皇太後相信義和團可以戰勝西洋人,臣不知道,將依靠何人來辦成這樣的大事?”
太後道:“我依靠董福祥。”
朱祖謀有點失了分寸,竟然頂撞道:“董福祥第一個不可依靠。”
太後大怒,臉上立刻變了顏色,厲聲道:“你是誰,叫什麼名字?!”
朱祖謀道:“臣為翰林院侍讀學士朱祖謀。”
太後怒道:“你說董福祥不足依靠,那麼,你保一個可以依靠的人來!”
倉促之間,朱祖謀不知如何對答。惲毓鼎應聲道:“山東巡撫袁世凱,忠勇而有膽識,可調進北京,鎮壓義和團亂民。”
光祿卿曾廣漢奏道:“兩江總督劉坤一也可以。”
慈禧見議不出個所以然,覺得這會議開得很沒意思,猝然宣布散會。群臣紛紛起立。慈禧也站了起來。她要看看那個敢對她頂撞的朱祖謀是個什麼樣子的人。直到他邁出了門檻,“猶怒目送之”。
這就是大清朝的第一次政府首腦擴大會議,惟一的成果是:派吏部侍郎許景澄前往楊村,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說服八國聯軍不要到北京來。但消息不知誰透露給了義和團。許景澄走在半道上,遭到義和團的劫殺,幸虧跑得快,方免一死。而八國派出的2000洋兵,因人數太少,受到義和團和官兵的攔阻,行進到落垡地區,無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