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漢帝國的末期,
外戚王氏家族的勢力炙手可熱。憑著特殊的地位,偶然的機遇,竟使他們這些平庸之輩跑竄升到曆史大舞台的中心,瀟灑地走了一回!
王莽──我們這個故事的主人公,生於漢元帝初元四年(公元前45年)。
從史書上的記載看,這年似乎是個最平平常常的年頭。如果說這年有什麼值得一提的事情的話,也就是這年正月,剛即位四年的漢元帝乘著金光燦燦的金根車,在威武的羽林軍和衣著鮮麗的文武群臣的簇擁下,沿著鹹陽古道,旌旗蔽天,塵土高揚,威風凜凜地奔向距長安300裏外的雲陽宮甘泉台,舉行祭天大典;在此之後,君臣一行人又跑到更遠的河東汾陰,再到那裏去祭祀地神後土(漢製規定:“三歲一祭天於雲陽宮甘泉壇”,“三歲一祭地於河東汾陰後土宮”。見《漢官六種》97頁)。說實在的,皇帝和大臣們倒未見得願意離開那麼愜人心意的京師長安城,冒著料峭的寒風,風塵仆仆地跑到幾百裏以外的什麼地方完成這些例行公事。然而為了社稷蒼生,為了列祖列宗,誰又敢對這些例行公事怠慢呢!典禮完畢,皇帝立刻下了一道詔書:大赦汾陰地區的囚徒,這倒並非是皇帝對這個地區的囚徒有什麼特殊的憐憫之情,而是依照慣例的規定:天子在祭祀大典完畢之後,須向主宰他的天地神靈做一種表示。用以說明他是個慈悲為懷、敬天子民的好皇帝,以便贏得天地神靈的保佑而已。
其實,這一年頭等重要,卻又被當時的宮廷史官漏記的大事,應該是我們主人公王莽的降生。因為這年呱呱墜地的這個嬰兒在今後西漢帝國的政治舞台上將要大書特書一段極其精彩的篇章!不過,我們又何必去責備當時負責記事的宮廷史官呢,要知道,即使再聰明的人,也絕不可能在那些同年降生的數十百萬的小生靈中,獨具慧眼地看準誰是未來曆史走向的掌舵人。
然而,我們也須清楚這樣的事實:那就是,迄今為止,在這個大千世界中,人的命運實無平等可言,因此,即使同時降生於同一世界同一地點的一群小生命,也不會站在同一條命運的起跑線上。特別是在曆史上那崇尚血統,講究門第,嚴別尊卑的專製主義社會中,人與人的命運就更不可同日而語了。一些人一生下來就錦衣玉食,養尊處優;一生下來就有選之不盡的機遇;一生下來就有人為他們的發展預先鋪平了道路。而更多的人卻截然相反,他們剛一降生,就遭到缺衣少食,饑寒交迫的無情襲擊,脆弱的頓時夭折,頑強的拚命掙紮,他們生存下去尚且如此之艱難,又何遑談什麼機遇呢!所以在專製主義社會中,一個人命運的幸與不幸完全是一種偶然,雖有“帝王將相本無種”之說,可除了少數幸運兒能為這句話作作注腳而外,誰又相信類似的鬼話。
好在我們的主人公王莽剛一出生就避免了這種不幸的命運。因為他有幸降生在一個顯赫的貴戚之家,並在以後的生活中,憑借著這個家族的威勢,扶搖直上,突然崛起於西漢帝國末期的政壇之上,成為當時社會的最高主宰。但使王莽獲得這種奇跡般人生際遇的,不是什麼天意和天賦,而是王氏家族中的一個女性成員,此人就是王莽的姑姑王政君。
王氏家族原是一個很古老、很顯赫的家族,它的曆史一直可以追溯到春秋末期的田齊王族。秦始皇統一天下之後,齊國滅亡,王族式微,於是齊地的人便稱這個曾輝煌一時的家族為“王家”,從此,他們也就以“王”為氏。漢武帝時期,王政君的祖父王賀曾做過鏽衣禦使(中央特派執法官),但因執法不力被罷官。王賀的兒子王禁少習法律,官至廷尉史(司法部長的下級屬員)。由於王禁職位卑微,所以他家很難側身於當時的上流社會,當然,就更談不上恢複家族昔日的輝煌了。
王禁是個酒色之徒,他多娶妻妾,共生了四女八男:長女君俠、次女政君(生於公元前71年)、三女君力、四女君弟;長子王風、次子王曼(王莽之父)、三子王譚、四子王崇、五子王商、六子王立、七子王根、八子王逢時。其中隻有王風、王崇和王政君是一母同胞,他們的母親李氏是王禁的嫡妻,後改嫁給河東的苟賓。
王政君婚前命途多舛,未及出嫁,就連克死了兩個未婚夫,這在當時看去,真乃大凶之兆!所以王禁很是驚怪,於是就跑到卦攤上求占問卜。算卦的認真地端詳過王政君後,竟對王禁說:“此女今後貴不可言!”王禁信以為真,轉憂為喜。從此著意教育王政君,讓人教她讀書、彈琴,決心把她培養成為一個有風度、有教養的大家閨秀。
漢宣帝五鳳四年(公元前54年),王政君年滿18歲,出落的娉娉嫋嫋。王禁想到”此女今後貴不可言!”的那句話,就想方設法把王政君送到宮中,以求一逞。但我們千萬不要以為任什麼人隻要一腳邁進了那金碧輝煌的宮禁之門,就會成為世上最幸福的人。王政君進宮後,隻不過作了一名“家人子”。所謂“家人子”,就是那些沒有一點名分的普普通通的宮女。這樣的宮女在宮禁中有成千上萬。一般來說,等待她們的將是很悲慘的命運,因為一入深宮,就等於葬送了一個人的大好青春,幾乎是永無出頭之日。“家人子”實際就是宮廷女奴。試想,有誰敢以這如此卑賤的地位,去圓那個日邊之夢呢?但話又說回來了,生活中也有偶然,如果沒有偶然,生活也就不成其為生活了。再說,往往隻有偶然才能創造出那難以捉摸的奇跡來,所以人們都十分偏愛偶然。
王政君入宮的這年年末,正趕上皇太子的愛妃司馬良娣病入膏肓。臨死前,司馬良娣對皇太子哭訴道:“陛下,要知道我命決非該死,落到今天這一地步,實在是你身邊那些嫉妒我的壞女人把我詛咒死的!”皇太子聽後,悲痛欲絕,並將他這位愛妃的絕命之言銘刻於心中。等司馬良娣死後,皇太子大病一場,從此鬱鬱寡歡,而且時時遷怒於周圍的嬪妃。為了懷念司馬良娣,他對過去圍著他爭新邀寵的嬪妃們,一概不見。很久之後,漢宣帝才得知此事。為了使皇太子回心轉意,重新振作起來,他就讓皇後到後宮挑選一些能夠可皇太子意的“家人子”,去侍侯皇太子。這次,正巧王政君也被選中。
事情準備好後,專等到皇太子上朝的時候,皇後立刻派人帶著王政君等五人去見皇太子。臨行前,皇後再三囑咐管事的人千萬要征詢一下皇太子有意於誰,然後回來複命。皇太子見五個妙齡宮女怯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麵前,僅漫不經心地瞧了幾眼,因為這幾個人根本激不起他的興趣。但有礙於母後的盛情,他隻好言不由衷地對來人隨便說了一句:“這裏邊有一個人還可以吧。”當時,王政君正緊挨著皇太子的身邊站著,五個宮女中又隻有她一人穿著一件絳紅色的上衣,顯得非常醒目,管事的人誤以為皇太子指的就是她,就興衝衝地跑回去稟告皇帝和皇後,皇帝和皇後見皇太子意有所屬,也著實喜歡。於是,皇後很快任命侍中(宮內近侍官)杜輔、掖庭令(後宮總管)濁賢為特使,十分隆重地把王政君送到太子宮去。皇太子和王政君初次相逢於丙殿。也許是皇太子多時未與女人接觸吧,現在偶然見到一個楚楚動人的少女含嗔帶嬌地向他走來,不免突然觸動了深藏於心的情欲,霎那間,熱血上湧,心潮澎湃。他緊緊地將王政君抱起,然後放在床上。兩人雲來雨去,一夜風流。沒想到的是,王政君很快就有了身孕,宮內皆大喜歡。大家都很奇怪,過去皇太子後宮佳麗數十人,有的人和皇太子睡了八、九年的覺,卻沒有給他生一個孩子,而王政君和皇太子僅睡了一宿覺,就有了身孕,這怎能不叫人驚喜呢!
漢宣帝甘露二年(公元前52年),王政君生下嫡皇孫(後來的漢成帝),為劉姓帝國立了大功。漢宣帝見帝國有了繼承人,自然喜出望外,他簡直把這個嫡長孫視為掌上明珠,親自給他起了個名字,叫劉驁,驁者,千裏馬也。可見老皇帝對這個孫子寄予多大的厚望!從此,老皇帝常把這個孫子帶在身邊,寸步不離。
過了三年,即漢宣帝甘露四年(公元前50年)漢宣帝去世。皇太子即位,史稱漢元帝。與此同時,立皇太孫劉驁為皇太子,封其母王政君為婕妤(僅次於皇後的嬪妃)。封王政君之父王禁為陽平侯。僅過三天,又立王政君為皇後,授其父王禁“特進”的榮耀職位(授列侯中有特殊地位的人的一種加銜),王禁之弟王弘也被委為長樂衛尉(長樂宮的衛戍司令)的重任。王禁的夢想真的實現了!這究竟怎麼解釋呢?很多人說:這是天命。我們說這純粹是一種偶然,不過這種偶然更有它的必然的土壤,這種土壤就是專製社會中“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傳統。
漢元帝永光二年(公元前42年),王禁去世。其長子王風繼承侯位,並被任命為“衛尉、侍中”之職。“衛尉、侍中”究竟是個什麼頭銜?要了解這點,我們先得對漢代皇宮的保衛工作有個簡單的了解。據記載,漢代皇宮的保衛工作由四個部門的長官分管,他們是衛尉、執金吾、光祿勳、少府,這四個職務都是屬於卿級的高級官吏。這其中最重要的是衛尉,因為他手中掌握著保衛皇宮的衛戍部隊,是個兵權在握的關鍵人物。至於侍中一職則是“出則參乘騎從,入則陪侍左右”,是與君主形影相依的貼身侍從。有了這樣官銜的人,就有了一個連丞相都沒有的特權,那就是可以在紫金城內活動,當時稱有了這種職務的人為內朝官。內朝官,特別是衛尉和侍中,必須是皇帝信得過的人物,西漢帝國的後期,這種職位幾乎全被外戚所壟斷,決不允許他人染指。了解到這些,我們就可知道,這個身兼兩職的王風當時究竟站在什麼重要的位置上了。總之,王氏家族的成員憑借著王政君地位的驟升,紛紛躍上了西漢帝國的政治舞台,並從王鳳起,開始了這個家族不斷蠶食國家最高權力的慘淡經營,後來竟然逐漸地占據了這個舞台的中心位置。難道王政君這個女流之輩除了偶然的機遇之外,本身還具有什麼常人所不具備的天賦和能力嗎?根據史料的記載,我們還看不到這些。
王氏家族在漢元帝在位的時候,雖然紛紛竊據要津,驟然顯赫,但是還沒有取得參與國家政治,插手中央政府重大決策的機會。不僅如此,他們的權勢還出現了每況愈下的趨勢。這裏的事情還出在王政君的身上。我們不要以為王政君登上了皇後這把光燦燦的金交椅,又為皇帝生下了個帝國繼承人之後,從此就可以憑著這些資本高枕無憂了。要知道,在一個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裏,一個女人,無論你有多麼高貴的身份,無論你有多麼高貴的地位,你命中注定得處於依附於男人的地位。常言道:“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這就是對那個時代婦女地位的最貼切描繪。所以,女人的命運往往要看他與一個什麼樣的男人結合,以及這個男人喜歡她到什麼程度而定,對於帝國的皇後來說尤其如此。王政君與漢元帝的蜜月暫短得就象一現的曇花,幾乎是乍開既逝。當王政君被立為皇後不久,漢元帝就另有新歡,鍾情於一個傅昭儀嬪妃了(昭儀是次於皇後、婕妤的嬪妃)。傅昭儀也給漢元帝生了個兒子──定陶共王。此子聰明伶俐,多才多藝,甚得漢元帝的歡心,父子二人是“坐則側席,行則同輦”,簡直是形影不離。從此王政君母子便被冷落到一邊。不過,說起來皇太子也很不爭氣,他長大之後,表麵看去,長得端莊魁梧,一表人才;而且舉止高雅,肅然可敬,很象個皇太子的樣子;但他骨子裏卻是個酒色之徒,所以,漢元帝很不喜歡他,幾次都想廢掉他,另立定陶共王為皇太子。這對王政君、她的弟弟王鳳以及皇太子的威脅實在太大了,從此他們無不陷於極度恐懼之中,戰戰兢兢、度日如年的打發著日子。因為這是再清楚不過的事情了,倘若皇太子真地被廢掉,那將意味著什麼呢?到時候,不僅皇太子的大好前程要付之東流,恐怕王氏家族所有成員的富貴夢也將煙消雲散!在他們腳下這塊看似高不可攀的方寸之地,因為皇後失寵而隨時隨地從權力的頂峰突然跌到萬劫不複的深淵裏的人難道還少嗎?曆史的經驗無數次地證明,在政治這杆天平上,無論你是那不可一世的萬王之王、金枝玉葉的王孫公子、手握大權的元老重臣,還是那獨霸一方的地方大員,隻要你有意或無意地失掉手中的權力,那麼,命運的指針就會無情的指向毀滅,更何況是個失寵的女人和一些靠著裙帶爬上來的三親六故呢!這就是中國幾千年來專製政治的遊戲規則。看透這點,你才能理解在那巍峨的宮禁之中,在那沉沉的朱門之內,何以那些貌似高貴的人們卻處心積慮地用最卑鄙、最殘忍的手段不斷地去攫取的鞏固權力。
補充
俗語說“吉人自有天像”。正當王氏家族岌岌可危之際,卻殺初來個史丹,憑借他的巧妙斡旋,終於使王氏家族擺脫了困境,轉危為安。史丹是何許人也呢?他原是漢宣帝外家史氏的後裔。其父史高是漢宣帝最寵信的元老重臣,漢宣帝臨死時,曾把漢元帝托付給他。漢元帝即位後,他作為輔政大臣曾輔政五年之久。史丹就出生在這樣一個極其顯赫的貴族家庭中。還在漢元帝當太子的時候,史丹就依靠父親的權力,入宮做了皇太子的親隨侍從,追隨皇太子十餘年。漢元帝即位後,認為他既是老臣,又是皇親,所以格外信任他,便首先把保護皇太子劉驁的重任交給他。從此,他就與皇太子的命運緊密地聯係在一起。正因為如此,當皇太子失寵之後,他就不能不在漢元帝的麵前處處回護皇太子,為他掩飾缺點,以期漢元帝與皇太子的關係不至於近一步惡化。比如,有一次,太子的皇叔,一個與漢元帝感情最為親密的小弟弟去世了,漢元帝悲痛於絕。但皇太子前去吊唁時,卻毫無戚容。漢元帝見太子如此全無心肝,對此恨之入骨,他憤然地說:“難道一個全無心肝的人能夠繼承大統,為民父母嗎?”漢元帝盛怒之餘,把對皇太子的不滿告訴了史丹。史丹立刻免冠謝罪說:“臣見到陛下哀悼皇弟時那痛不欲生的樣子,實在是不想再增加重陛下的痛苦了,所以皇太子去吊唁之前,我再三囑咐他,千萬不要痛哭流啼,惹你父皇傷心。這全是我的罪過,該死,該死!”漢元帝聽了這番話,怒氣方消。類似的例子非止一樁。
竟寧1年(公元前33年),漢元帝病危。臨死前,他決意要廢皇太子劉驁。就在這關鍵時刻,史丹借著貼身寵臣可以探視皇帝的機會,等到臥室內隻有漢元帝一人時,他獨自闖入臥內,伏在漢元帝的床前,邊哭邊訴說:“皇太子以嫡長子的身份,已經立了十餘年了,百姓盡知,天下歸心。現在流言四起,到處傳說陛下要廢掉皇太子,另立定陶王。若果真如此,滿朝公卿必然以死相爭,決不會奉詔從命的。臣願意先死在這裏,給群臣做個榜樣!”漢元帝是個軟心腸的人,見史丹泣不成聲,說得也不無道理,竟大為感動。他喟然歎息說:“我現在病得很重,而皇太子、兩王又很小,我對他們確實掛念於心。你說道我要廢掉太子,這是從何談起呢?況且皇後做事始終很謹慎,先帝又很痛愛太子,我豈可違背先帝的遺願,作出這種事來!我真不知你從哪裏聽到的這些謠傳?”史丹聽後心裏有了底,連連叩頭請罪。漢元帝接著指示史丹說:“我的病越來越重,恐怕不會有好轉的可能了,希望你好好輔佐皇太子,不要違背我的意誌!”皇太子的地位這才穩定下來。
漢元帝死後,皇太子劉驁即位,史稱漢成帝。他即位之後,立刻尊母親王政君為皇太後。王政君、漢成帝和王氏家族經曆這次驚心動魄的政治危機後,才真正地體會到失掉權力的可怕!所以,當國家的最高權利終於落到他們手中的那一時刻,他們不能不首先考慮今後該怎樣把把到手的權力抓得牢牢的,緊守而勿失!經過緊急磋商,他們馬上作出如下決策:
第一、清洗漢元帝的寵臣石顯(宦官)及其黨羽,收回旁落的大權,樹立自己的政治權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