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相公,你見過沒有半個斑點的竹子嗎?這支蕭不僅材料好,而且是琢玉坊的大師傅製的。喏,看見沒,涿玉坊的印鑒!”
“我買了!老板,改日去我的衙門裏取錢吧!”蕭成笑嘻嘻地在帳簿上簽了名字,取過紫蕭遞在龍昭汶手中,“玉蕭贈知音!”
“不可,這可是你一月的月奉,買了它你那衙門還轉不轉了。”龍昭汶堅辭不受,“如此厚禮讓我何以為報?”
“吹奏一曲便成!”他的嗓音輕輕的柔柔的,讓人難以拒絕,“同袍一場,不知日後可有想見之時,臨別時分薄禮一份,你也要拒絕嗎?”
龍昭汶心中一陣傷感,不再推謝,接過他手中的蕭。她自做皇子以來,宮中用度無一不是精挑細選的上品,即使不受重視,衣食上也從沒有受過虧待,做了太子以後更是收過無數巧奪天工,人間難覓的珍寶,卻無一讓她心底如此撼動。那個總是盤算著用包子填飽肚皮的小縣令居然為了萍水相逢的她花完一個月的月銀,末了還費心怕她拒絕,從沒有人待她如此誠心過。她默然地看他,隻覺自己所活過的十五年歲月,就以今天最為快活自在,她壓住心中的翻湧,將紫蕭湊到唇邊吹奏起來。
紫蕭的音色果然非凡,在她深諳技巧的按弄下發出纏綿婉轉的麗音,時而細膩清冽,猶如鸞鳳初鳴,時而低沉嗚咽,細細嫋嫋,又忽地盤旋而上,直衝九天,而在那雲端之上,聲音又轉而緩緩下落,如落英繽紛,如脆玉擊盤,如明珠落地。一曲既畢,那回腸蕩氣的悠遠仿佛還在千回百轉,仿佛一縷徐徐上升的輕煙,久久不肯離去。
掌聲在人群中響起,聚攏而來的人沒有吝惜他們的誇讚。
蕭成看著她,她也看他,二人都沒有語言,也沒有聽到人群的吆喝,彼此的眼眸都是如星璀璨,仿佛就這麼看了很多年月似的。離開夜市後,他們來到小巷後一個偏僻的小橋邊,遠離了人群的嘈雜,更覺月色溶溶。
雲破月,花弄影,風不定,人初靜。
“南兄的蕭吹得真好,必定苦練了很多年吧。”蕭成問月色下顯出些溫柔的她。
“小的時候,常被哥哥門欺負,父親也不理我,母親總教我學很多深奧的東西,父親的其他女人總用刻薄的話譏笑我,沒有人同我說話同我玩耍,我就常坐在院子裏的梨樹下吹蕭,日子久了,吹蕭就像溶進我骨血一般,成了習慣,成了影子。”
蕭成心裏難過,卻不知從何安慰,兩人就這麼吹著風看那一片清冷的月色。
一個猥瑣的聲音打破了這份寧靜:“小美人,總算找到你了!”
蕭成回頭就見到那個曾意圖非禮龍昭汶的無恥之徒,憤怒不已:“好色賊子,可誅!”
“嘿!在夜市上看見你吹蕭,老子我還以為花了眼呢?怎麼,那個大俠沒跟著你?”那人生得大鼻子,高顴骨,一雙鼠目,幾根黃須,龍昭汶憶起昏沉時那個令人作嘔的聲音,果然和眼前這個麵露色相的混蛋很匹配。
“我先自我介紹一下,免得你不知道你的男人是誰?我就是保西侯的大公子,你呆的這一片地就是我家封地!”他的神色間十分自傲。
“我記住你了!”龍昭汶冷冷地說。
“哈哈,記住才好,給我把小美人抱過來,小侯重賞!”
“不準動她!”蕭成驚惶地擋在她麵前,龍昭汶倒比他冷靜,俏臉上結了一層寒霜:“我不信我的命會折在你們這般婁婁手裏!”
一群身強力壯的家丁蜂擁而上,龍昭汶雖然略通武藝,但是雙拳難敵四手,很快便被押住了,蕭成一文弱書生,自然被打倒在地一陣拳打腳踢。
那色鬼摸了摸她滑嫩的臉蛋,忍不住拚命吞口水,厚嘴便要壓上她的朱唇,龍昭汶撥動扳指內的機關,心裏動了殺機,但忽然想到那個愣直書生必定不喜殺人,猶疑之下按耐住自己沒有動手,看向他的後背冷冷地說:“孟大俠,手下留情。”他放開她的臉蛋,驚疑不定地向後背望去,她正欲抬腳踹他。
此時蕭成不知哪來的一股神力,從地上彈跳起來用腦袋把那色鬼一頭撞開,趁家丁驚愕之際一把牽過她的手就跑,可惜沒跑幾步,又被家丁按在地上一頓暴打,去了半條命。
“媽的,愣小子,今天老子高興,你給老子滾老子就放過你,別妨礙老子快活!”
蕭成硬氣地挺起脊梁,呸了他一口:“你就是從我屍體上踏過去也不讓你欺負她!”他滿臉流淌殷紅的血,眼角一片淤青,麵頰紅腫,找不出半塊完好的地方,不複往日俊秀,在寒冷的月色下淒厲無比,但是他的神情卻從未改變過,一直那麼堅定無畏,龍昭汶被他眼裏的執著撼動,那是她見過最美的神情。
“媽的!給我廢了他的手!”
“哈,就是廢了我,也決不讓你動她分毫。”他一副赴死的樣子,毫不在乎,“你這個廢物就隻會這樣而已嗎?”
龍昭汶心中一痛,感覺眼角一股熱流彙聚,深深地看他:“為什麼待我這麼好?”
“是我的職責!”他勉強扯出一個虛弱的笑,那笑像是要安慰她別怕,卻力不從心。
“媽的,小子嘴硬,給我廢了他的左手。”
“不要!”龍昭汶痛心地呼喊,忙撥動機括欲搶上前救他,但是已經晚了,一個家丁已經搬起石頭砸向他的手。
“啊——”淒慘的叫聲在夜空裏回蕩,驚起林中一群寒鴉。
熱淚再也控製不住從龍昭汶的眼眶流下,模糊了她的眼,教她看不清那一片血肉模糊,她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為一個人哭過了,她想他已經刻在她心上。
“小子!爽吧,給我廢了他另一隻!”
“放了他,我跟你走!”龍昭汶開口,森寒的眼光瞅著那色鬼。
“不要-……不要…..走…..”蕭成喘息著,聲音微弱,“來啊!我還有一隻手!”
“你識相我也不為難他!咱們這就走吧!”色鬼很得意,攬著她的纖腰吩咐,“放了他!”
蕭成眼裏飽含沉痛,幹裂的唇張合:“不要!阿….南”
龍昭汶挺直了身子,沒有再看向他,邁步走開,不去聽蕭成傷心的叫喊。“你覺得我那麼廉價嗎?要我可以,我要一間隱蔽的上房,最好的被鋪!那幫混蛋不許跟著!”龍昭汶不滿地抱怨,美眸裏顯出嗔惱,叫那色鬼看傻了。
“當然,爺不會虧了你的,小美人!”說著他在她的頰邊親了一口,“咱這就走!”
還沒進酒樓的房門,蕭成滿身鮮血地跑了進來,身後拖了一路的血滴,他倚著門喘氣,頭發蓬亂,臉上不是傷口就是青紫,隻有那黑白分明的眼因憤怒雪亮,酒樓老板被這麼個渾身髒汙的血人嚇得退避三舍。龍昭汶的心揪著,扶著欄杆的手幾乎掐進木頭裏,但是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變化。
“我說過,踩著我的屍體也不能動她!”
“媽的!真來一個不怕死的,給我打!”
“你敢!”龍昭汶威嚇身邊的色鬼,她素有威儀,被她這麼一喝,那色鬼威風短了一截,媽的,求的不過就是快活,小娘們節外生了枝多無趣,管那許多呢,“攔住他,不準打他!小美人,咱們進屋!”
龍昭汶由他摟著進了房間。
蕭成自然不依,爬著要上樓,被一幹家丁死死拖住,他哀痛地仰天大嘯:“阿——南!”
酒樓老板也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雖然義憤填膺,但素來畏懼保西侯家的淫威不敢作聲。
龍昭汶對他在樓下哀傷欲絕的喊叫不聞不問,對那色鬼嫵媚地一笑。
那色鬼歡喜,急急地脫下外袍,向龍昭汶撲過來,聞著她的發香,一雙手急不可耐地要剝她的外衣。龍昭汶任他胡來,主動摟上他的頸項,尋找時機撥動扳指,露出幽藍的鋼刺對著他的脖子就是狠狠一刺,末了還狠狠地在他的肉裏攪動,黑血噴了她一臉,她不在乎,嘴角勾出一抹猙獰的笑,快意無比。
這扳指是宮中老匠人所作,設計精巧,淬有劇毒,見血封喉,那色鬼光顧著剝她衣衫沒有在意她的舉動,一針刺入,他連叫喊都沒來得及就直挺挺地倒地抽搐,很快就死絕了。
龍昭汶眼神森寒,漠然地拉好扯亂的衣襟,拔出那混蛋的配劍狠狠斬下他的雙手,從房間窗戶丟出去,然後將他身上所有銀子戒指飾物包裹了帶在懷裏。做完這一切,她才用房裏的清水洗淨自己的臉,品了品客房的茶水才慢條斯理地步出房門。
“你們小侯爺還要歇會兒,吩咐你們把縣令大人好生送回去,他有賞!”她倨傲地在閣樓上吩咐,那群家丁自然聽從。
蕭成眼裏一片死灰,不敢置信地看從房裏出來的她,表情傷痛,木然地由那些家丁七手八腳把他抬出門。
龍昭汶明白自己不可久留,還要比保西侯快,否則蕭成有數不清的麻煩。於是她將搜刮來的物品錢財盡數當成黃金,交給綿兒充作蕭成的醫藥費,那書生必定一貧如洗,沒了這筆錢他如何治傷。末了,她讓綿兒帶句話給蕭成:“阿南安然無恙,秋毫未損,不必自責,安心養傷!”
她不敢進去探視,在他門外徘徊了一陣後,戴上黑鬥笠,從馬廄裏牽了匹馬就向城門奔去。
“太子殿下!”城門口出現一個人影,驚了她的馬也驚了她。
月色下那張臉很熟悉,她定睛一看不由一驚,竟是那畫舫梢公!
“你是誰?”
“小臣乃平恩王手下侍衛長吳保,特在此等候太子大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