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旅伴(2 / 2)

雖然,我離開山村的時候,有一輛運料的卡車下山,那司機終於不敢叫我上他的車,我一點也不怪他,他有他的難處。同樣,我能體諒隔著帳篷說話人的苦心,他大聲地,不知在問誰:“秋後還鬧狼嗎?”

沒有回答。

他又說:“我可夜裏聽見過狼嚎的。”這分明是在提醒我。這些人都是我勞動時的夥伴,他們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工人,隻是在那些歹毒的眼睛不狠狠盯著的一會兒,悄悄地說上一句半句。人是感情動物,日久天長,朝夕相處,慢慢地,他們雖然害怕那無形的鞭子所代表的權力,可並不相信那鞭子就是真理。那位司機師傅在關上車門開走的時候,所咒罵的“我操他媽!”我聽得出來,他在罵誰。

我後來才明白,許多事都是這樣不得人心造成的。

不知哪位好心朋友,有意識地扔一根白蠟杆在路口,那是一種韌性很強,輕易不斷的木棍。我心裏謝了,俯身撿了起來,上路了。

夜深露重,煢然獨行,不過有了身後麵的這位若即若離的行路人,我覺得我不再寂寞,也不擔心出沒的野物。無論如何,在路途中,又是這樣淒冷的秋夜,有一個旅伴和沒有一個旅伴是不相同的。盡管那人(我也不知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始終跟我保持距離,不過我已感激不盡了,我能理解誰對陌生人不存戒心呢?

過了方山,上了公路,不遠便是山下的一片平川,那星星點點的燈火閃爍處,就是火車站了。

這時,我發現那輛卡車才開了過來,想不到比我步行的人還慢,真是太奇怪了。

那位師傅發現我,刹住車,從車窗裏探出頭來。也許這裏沒有了什麼顧忌,甚至埋怨我,“你啊,你啊,聽蜊蜊蛄叫喚,還不種地呢?我在公路上等了你小半夜,想不到你竟敢抄近道,順河邊走,幸好沒出什麼事?快上車吧!”

我正想告訴他,這一路好歹有個伴時,那些手持鬆明的人,也跟了上來。在模糊的光影裏,我發現至少有三個人,說不定還多,與我前後腳走來的。見我往車上爬,他們也停下來。然後,我驚訝地看到,他們立刻調頭,順著來的方向往回走了。那明滅不定的鬆明,隨著他們加快的腳步,似乎顯得輕捷地跳動,愈走愈遠。

“誰?”師傅問我。

我不知道是誰?直到今天,我還是不知道那幾位好心的旅伴是誰?司機師傅告訴我,要是隻有一個兩個人的話,狼敢撲上來的。聽到這裏,我心裏感到一股熱,這世界竟還有這樣的溫馨,也是人們覺得活下去的力量吧?天還未亮,坐在駕駛室裏的忍不住激動的我,索性由那滾燙的淚水痛快地流著。

從此,我深信,隻要忠誠於自己,忠誠於朋友,哪怕是一條漆黑的夜路,一定會有旅伴與我一路同行,決不會孤獨,也不會寂寞的。

事隔若幹年後,我回想那山埡口似霧似夢的情景,我仍忍不住要問:那是誰呢?這些怕我被狼吃掉,在默默中送我一路的旅伴!遂成了一個永遠的然而是溫馨的謎,也許再也解不開的。但對一個美好的世界來說,難道必定需要一個答案嗎?美好,不就夠了嗎?

趕路吧!我總是對自己策勵著,旅伴在等待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