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蔥畫圖紙時,門鈴響了。
門口站著阿木,他手裏捧著白玉蘭,一朵朵用白色棉線串了起來,成了一個花環。“這個是我串的,今天謝謝你。”他說。他的眼神閃閃亮,幽幽暗香在空氣裏漂浮。
她接過花,慫恿他:“你廚藝那麼好,到哪裏都行,何必跟著這種老板。”
“他是很摳門,但我剛來這邊時吃了不少苦,是他收留了我,也教了我很多東西,再說餐館也缺人手。”他又遞過來一張小紙片,“這是我的電話,需要幫忙的話,盡管打給我。”
他又這麼說,她是看起來急需被幫助的可憐蟲嗎?她真不該告訴他她在失戀,這個忙他幫不了的。不過,她被打動了,為他的熱情和天真。
4、
靈蔥沒想到,自己會感冒,而且嚴重到需要幫忙的地步。
晝夜溫差大,她熬夜畫圖受了寒,她以為自己身體倍兒棒,睡一覺就能好。可睡下去卻更嚴重了,腹瀉嘔吐發燒一起來,身體沉重得像灌滿了水泥。她掙紮著爬起來出去買藥。
她在樓梯旁碰到阿木。她沒照鏡子,不曉得此時自己萎靡蒼白目光渙散——像一隻鬼。
阿木嚇了一跳:“你怎麼了?生病了嗎?要我陪你去醫院嗎?”
“沒事,感冒而已,買點藥就行了。”她說著晃了晃。眼前這個人的眼神太關切,聲音太溫暖,她不禁軟弱得像個孩子。其實一秒鍾之前她還在逞強,人一旦軟弱就容易犯賤,她怕自己會犯賤想念林家南。何況,她不逞強又能怎樣?
阿木來扶她:“要買什麼藥?我去買。不是叫你有事打電話的嗎?都病成這樣了。”自然柔和的嗔怪,像她相知多年卻遠在萬裏之外的男閨蜜。
阿木扶靈蔥回去,自己飛奔著去買藥。他回來時,左手拿著藥,右手拎著一隻雞。
“你知道嗎?最靈的感冒藥,其實是雞湯,我小時候最盼感冒了,我媽會給我燉雞湯!”
靈蔥想起了媽媽燉的雞湯,鼻子有點酸。她忙換了話題,語氣揶揄地問:“大廚今天缺席,客人吃什麼呢?”
“我還有徒弟啊,也不是非我不可啦。”他又揚揚眉毛,“再說我有更重要的事嘛。”
半個月前,他們還是陌生人,但現在,他為她買藥熬雞湯,把她當成比工作還重要的事。她心裏柔柔暖暖,又忐忑不安。他的純真情意,她拿什麼來報?
阿木食指上戴著一枚銀戒指,款式奇特,鐫刻著古老花紋。
“這個戒指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她問阿木。
阿木取下來給她看,說:“戒指裏刻著我的名字呢,如果我遇到喜歡的人,可以把它送給對方作表白,這是我們家鄉的風俗。”
靈蔥笑了:“看來你還沒遇到喜歡的人。話說,阿木,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阿木微紅了臉:“不好說呢,不過她出現了,我自然會知道。”
靈蔥正在喝湯,敲門聲響起,阿木幫她去開門,靈蔥探頭一看,是那個犀利妹子。妹子的眼神刀鋒一樣秒過靈蔥的臉。
她對阿木說:“店裏忙不過來,老板讓我來找你。”
阿木說:“好,我就過去。”
阿木又回頭對靈蔥說:“我下班再來看你,有事打電話。”
他們走出去,靈蔥聽到妹子的聲音:“她是誰呀?你怎麼認識她的?”
阿木沒答話。
5、
朱珠回來了,宣布捍衛愛情成功,但從此要守住勝利果實,再也不玩異地戀了。她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喊靈蔥:“跟我到那邊去吧?”
靈蔥說:“我去幹嘛?”
朱珠反問:“那你在這兒幹嘛?”
是啊,她在這兒幹嘛?她想說一點關於阿木的事,可話從口出卻成了這樣:“等我畫完這幾個圖就去旅行。”
朱珠向靈蔥推薦附近好吃的餐館,說到“菌子雞”,朱珠說:“那個小廚師很帥氣哎!”
靈蔥滿心歡喜,忍不住把阿木的事balala都說了。
朱珠聽完,瞪大眼睛:“你搞清楚好吧?他人是不錯,可他沒房沒車沒錢,說白了就是外來務工人員。你去那裏吃過飯,那肯定見過一個短發圓臉長得很清秀的妹子,我聽他們八卦,她對小廚師很中意呢,她是本地小鎮人,小廚師要是從了她,他們可以在小鎮開一家自己的餐館,夫唱婦隨多和美呀!就算是這邊的小鎮。也比小廚師的老家繁榮不知多少倍!”
靈蔥眼神倔倔的:“我不喜歡這樣去權衡!”
朱珠也很有把握:“我不相信你一點都不介意他隻是一個小廚師!”
靈蔥惱羞成怒地瞪著朱珠,朱珠屈服了,歎氣:“好吧,好吧,你去愛吧!就像從未受過傷害一樣!”
“當然還要愛!”靈蔥理直氣壯。
但她並未打算就去愛,她都不了解阿木,談什麼愛?
小區門前有夜市,靈蔥沒事就去逛逛,也當散步。
阿木差不多總在這時候下班,他們常常遇到,一起走一走,坐一坐,聊一聊。
靈蔥知道了,阿木高中畢業考上了一所三流大學,但學費昂貴,專業不知所雲,他不肯去上,他的家鄉是一座旅遊古城,他想開一家餐館,自己當廚師。可家人不同意,說他不聽話,沒出息。他們當然盼望孩子上大學,出人頭地。他跟家裏鬧翻了,自作主張去學廚師,然後來了江南。他那時幼稚輕狂,發出豪言壯語:“我不闖出點名堂決不回來!”
“我四年沒回去了,我仍然沒闖出什麼名堂,但卻越來越想回去,還是想開餐館。”阿木又自嘲的笑笑,“總之還是沒出息。”
靈蔥想到自己,少年的叛逆總相似,心理上不覺又靠攏他一些。她說:“我當初為了愛情去北方,我媽媽也說我沒出息,如今果然失敗,可是好奇怪,如果再次遇到愛情,需要我去遠方,我還是會去。”
“哪怕有可能在春天失戀無處可去?”阿木反問。
“是。”靈蔥答。
“如果那個人有幸是我,我不會讓你無處可去。”他說得很認真。
類似的話,林家南也說過。可那又有什麼關係,人隻要不死就會愛,有愛就會有承諾。盡管許多承諾都成了風吹雲朵,但千百萬年來,愛人們的虔誠與堅信從未改變。
可“那個人”會不會是阿木,靈蔥也不知道。
6、
夜市上也有舊書攤。
初夏的晚上,靈蔥瞥見阿木蹲在書攤前,翻著一本畫冊跟老板討價還價。那是梵高的畫冊。靈蔥有點驚訝,說:“你喜歡這個?”
阿木付了錢,並不為難為情,而是說:“你也喜歡嗎?”
靈蔥笑起來:“一直很喜歡,他是我親愛的文森特梵高呀。”
“哦,他也是我親愛的文森特梵高呀!”阿木學她的語氣,笑起來。“我爸是美術老師,他自己沒什麼成績,所以寄希望於我,逼我學了幾年畫,可畫畫這種事,既要努力,又要天賦,我既不努力,也沒有天賦,打我罵我也沒用,後來他也死了心。不過我也不是一無所獲,至少知道了梵高。”
“人們多半會想,一個小廚師,喜歡一個大畫家,這有什麼用呀。”他又這麼說。
“要什麼用?當吃當喝嗎?喜歡就好了,現實裏這麼多灰暗,心裏沒點陽光怎麼行?”
阿木笑起來:“這也是我想說的!”
“你想聽說我出來!”
“沒錯。”
好奇怪,他們的默契,比他們認識的時間還要長。
“我以後要去法國,去看梵高的墓地獻一束花,也想去看看他畫裏的阿爾小鎮,那麼濃烈飽滿的陽光。”靈蔥說。
“你想看那樣的陽光的話,我家鄉就有啊。”
“真的嗎?我想去!”靈蔥歡呼起來。
“真的,還能看到遠處的雪山呢,哇,映在陽光下壯麗無比!美呆了!”他眉飛色舞,眼裏迸發出萬道光芒。
靈蔥知道,他想家了,靈蔥也想家了,和風吹拂平原,花兒低低搖曳,騎單車的少年追逐奔跑。她也好想回去,但她更怕媽媽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