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收,雲淡霜天曙。西征客,此時情苦。翠娥執手,送臨歧,軋軋開朱戶。千嬌麵,盈盈佇立,無言有淚,斷腸爭忍回顧?
一葉蘭舟,便恁急槳淩波去。貪行色,豈知離緒。萬般方寸,但飲恨,脈脈同誰語?更回首,重城不見,寒江天外,隱隱兩三煙樹。
同大多數描寫愛情的詞一樣,這首詞的上闋也是從寫景入手。“月華收,雲淡霜天曙”,僅僅八個字寫景,含義卻很豐富。“月華收”,月亮走了,表示夜晚已經過去,夜晚過去,離別也就到來了。一個“收”字,把作者心中的無奈表達出來:收去的不隻是月光,更是相守的時間。而這即將分手的戀人,不是一夜未眠,就是很早醒來,分離在即,怎麼能夠睡得安穩?他們眼看著月光一點點消失,分手時刻已踏著月光回去的路走來,心中該是如何難過?而此時“雲淡霜天曙”,“霜天”點明季節是秋天,似乎太多的離別都發生在秋季,那萬木蕭瑟的季節,讓離愁染上了更深的痛苦。雲淡天高,曙光已現,沒有任何理由可以不分離,相戀的人縱使多麼不舍,也隻能把一切纏綿埋在心底,麵對分離的現實。
“西征客,此時情苦。”這一句,直寫自己的內心情感,可以說是全篇之眼,定下了詞的感情基調。“西征客”是說自己要奔赴的方向,一個“客”字,把這離別寫得如此傷感。原來自己一直隻是一個客人,總要踏上征程,這裏隻是生命中的一個驛站,自己不可能永遠留在這裏。作為一個客人,時間到了,自己也就該離去了,這離別似乎帶著一種宿命的悲哀。或許正因為認識到了離別的宿命,自己才感到一種絕望,因為絕望,才會越發感到“此時情苦”。在作者漂泊的生命中,有過太多的離別,每一次都讓作者痛徹心扉,正是因為那太多離別,才讓他覺得自己隻是人生中的一個過客,匆匆穿行於每一個人生驛站,曆經一次次離別之痛。經曆過的離別次數多了,離別時刻那種心神俱傷更甚。“此時情苦”既是對無數次分離的體驗,也是對這次分離的深刻感受。
真正相愛的人,要走的內心“情苦”,不想踏上征途,而留下來的又怎麼舍得讓自己深愛的人離去?“翠娥執手,送臨歧,軋軋開朱戶。”“翠娥”,作者的戀人,想來一定是千嬌百媚,儀態萬方;“執手送臨歧”,戀人牽著作者的手不肯分開,一定要把他送到岔路口。她慢慢打開朱紅色大門,大門吱吱呀呀叫著,仿佛在替人歎息。“翠娥”心中的悲傷,作者怎會不知,作者的“情苦”,“翠娥”怎能不解!心痛兩相知,卻空有深深的憐惜,無法回避的理由讓他們無法相守。人生啊,總是無奈多於如願!
送君千裏終有一別,牽在一起的手終於分開,這時是怎樣一幅傷心欲絕的畫麵呢?“千嬌麵,盈盈佇立,無言有淚,斷腸爭忍回顧?”此句實寫“翠娥”的美貌,絕美的容顏,曼妙的身姿,靜靜佇立在路口,在這分離的最後一刻,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中的悲傷太深,語言已不能承載,隻是“無言有淚”。這是一個似曾相識的畫麵,柳永在《雨霖鈴·寒蟬淒切》中,曾這樣描寫過分手畫麵:“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咽。”看來痛到深處是無言!“翠娥”的“無言有淚”,落在作者眼裏,不是“斷腸”還會是什麼?心太痛,實在不能麵對這流淚的眼,隻能強忍悲傷,頭也不回地向前走:“斷腸爭忍回顧”。其實,作者的不回首,也是為了不把自己的悲傷留給戀人,不讓她再痛上加痛。
詞的上闋寫分手場麵,極寫離別之痛;而下闋側重表現羈旅之愁,是分離後作者一個人在旅途中對戀情的懷念。
與李白的“千裏江陵一日還”中對飛速船行的喜悅相反,作者不想與戀人分離,他對船的快速離去心中是多麼不願意!因為他踏上船時,心還留在戀人身邊,還想多在這裏滯留一會兒。可“一葉蘭舟,便恁急槳淩波去”,船怎麼會這麼匆忙,就這樣急急地搖了槳,衝開水波遠去了,不讓自己再多看一眼這灑滿愛情的地方,這船是多麼無情!
其實,這怎麼能怪船無情呢?“貪行色,豈知離緒”,船要急著趕路,前麵還有長長的征程等待著它,它怎麼會知道作者心中那離別的愁緒呢?在這天高雲淡時早早上路,才能更快到達目的地,當然要“貪行色”了,而作者的離緒卻因為船的“急槳淩波”而越發重了。
戀人被遠遠地拋開,心中的愁苦此時能同誰人說起?“萬般方寸,但飲恨,脈脈同誰語”,心事百結,隻能深深積在心底,能聽自己傾訴衷情的人不在身邊,隻能抱恨含悲!這一句把離別後的愁苦寫得淋漓盡致,與戀人分開本來就心痛如裂,而這痛苦又無處可說,沒有人安慰,自己反複咀嚼的結果是疼痛更深,將永遠伴隨自己漂泊的人生。
萬般痛苦中,作者還想看一眼戀人所在的城郭,或許那熟悉的山山水水的影子還能給自己一點安慰,可是“更回首,重城不見,寒江天外,隱隱兩三煙樹。”誰能想到,這不算高的期望也落空了,重疊的城郭回頭看時已沒有一點蹤影,更不用說自己的戀人了,隻有帶著寒氣的浩茫江天與三兩株煙樹落入眼中。這結篇的景色描寫采用的是寫實手法,是作者回首時見到的蒼涼景致,而這景致深刻地表現了作者此時的心境——悲愁至極而又找不到憑依,這心中的愁苦如何釋放?
柳永的這首《采蓮令·月華收》,用筆靈動,鋪排細密,意曲而情深,把離別之情與羈旅之愁表現得細致入微,這也是這首詞得以傳唱千古的原因吧!
踏莎行
晏 殊晏殊(公元991—1055),字同叔,北宋撫州臨川縣文港鄉(今南昌進賢)人,北宋前期著名詞人。諡號元獻,世稱晏元獻。晏殊曆任要職,更兼提拔後進,如範仲淹、韓琦、歐陽修等,皆出其門。他以詞著於文壇,尤擅小令,多表現詩酒生活和悠閑情致,語言婉麗,頗受南唐馮延巳的影響。原有集已散佚,僅存《珠玉詞》及清人所輯《晏元獻遺文》。《珠玉詞》一百三十餘首,風格含蓄宛麗。其代表作為《浣溪沙》、《蝶戀花》、《踏莎行》、《破陣子》、《鵲踏枝》等,其中《浣溪沙》中“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為千古傳誦的名句。
小徑紅稀,芳郊綠遍,高台樹色陰陰見。春風不解禁楊花,蒙蒙亂撲行人麵。翠葉藏鶯,朱簾隔燕,爐香靜逐遊絲轉。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
這首詞是晚春愁思之作。上闋寫出遊時郊外之景,下闋寫歸來後日落之景。戀春惜春之情充滿字裏行間,空靈而有韻致。這首詞的前三句看似“無我”,實是“有我”。接下去兩句,人物形象便逐漸鮮明起來。實際上是說楊花的無情、不懂事。看似寫景,實是言情,一種幽怨的離情巧借春風傳出。下闋的境界、人物都不同了,“翠葉藏鶯,朱簾隔燕”,這是一幅似“動”而實“靜”的畫麵。“爐香靜逐遊絲轉”,進一步寫“高台”裏人的無聊生活情狀。本詞借暮春之美景,抒發韶光易逝之閑愁。全詞意象深婉自然,以淡筆寫濃愁,隱有所指而不著痕跡,耐人尋味。最後兩句“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寫酒醒後已至黃昏,以景語作結,含蓄而有深味,於惜時之中又有淡淡的憂傷。“酒醒”之時,唯見一抹西下的夕陽正斜照著幽深、寂靜的庭院,其孤獨、落寞竟與夢中無別,真是醒也愁,夢也愁,酒醉也喪失了驅散春愁的作用。以隱約纏綿,婉轉含蓄的筆觸寫出了深蘊心靈的淡淡春愁。
蝶戀花
歐陽修歐陽修(公元1007—1072),字永叔,號醉翁,晚號六一居士,廬陵吉水(今屬江西吉安)人。他是北宋古文運動的倡導者和領袖,著名的散文家,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其散文說理暢達,抒情委婉。其詞婉麗,承襲南唐餘風,與晏殊較接近,但也有不同處,如他有述懷、詠史、寫民情風俗之作,題材較晏殊詞廣泛。詩風與其散文近似,語言流暢自然。有《歐陽文忠公集》。
幾日行雲何處去?忘了歸來,不道春將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車係在誰家樹?淚眼倚樓頻獨語。雙燕來時,陌上相逢否?撩亂春愁如柳絮,依依夢裏無尋處。
這是一首閨怨詞。上闋寫愛人如行雲遊蕩在外,春色將盡,百草千花紛呈,在寒食踏青路上,遊人成雙成對,閨中人自然深懷哀怨。“行雲”喻漂蕩在外的男子,離家不歸。從詞意看,“香車係在誰家樹”隱含的是男子尋花問柳去了。下闋寫思婦淚眼倚樓,獨語問燕,不得愛人消息,乃至夢見尋他不見,表現出她對愛人的思念和癡情。全詞塑造了一個情怨交織的閨中思婦形象,語言清麗婉約,悱惻感人。
桂枝香
王安石王安石(公元1021—1086),字介甫,晚號半山,撫州臨川(今屬江西)人,北宋政治家、思想家、文學家。宋仁宗慶曆二年(公元1042年)中進士後,曾任過地方官。神宗時為宰相,創新法以改革弊政,遭到大官僚、大地主的反對,後辭官退居南京。他強調“權時之變”,反對因循保守,是中國十一世紀的改革家。他的詩文頗有揭露時弊、反映社會矛盾之作,體現了他的政治主張和抱負。散文雄健峭拔,被列為“唐宋八大家”之一。詩歌遒勁清新。詞雖不多,風格卻高峻豪放,感慨深沉,別具一格。有《臨川集》。
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裏澄江似練,翠峰如簇。歸帆去棹斜陽裏,背西風,酒旗斜矗。彩舟雲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
念往昔,繁華競逐,歎門外樓頭,悲恨相續。千古憑高對此,漫嗟榮辱。六朝舊事如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
金陵,即今南京市,六朝古都所在。從公元222年東吳在此建都起,先後有東晉、宋、齊、梁、陳在此建都。到趙宋時,這裏依然是市廛櫛比,燈火萬家,呈現出一派繁榮氣象。在地理上,金陵素稱虎踞龍盤,雄偉多姿。大江西來折而向東奔流入海,山地、丘陵、江湖、河泊縱橫交錯。秦淮河如一條玉帶橫貫市內,玄武湖、莫愁湖恰似兩顆明珠鑲嵌在市區的左右。王安石正是麵對這樣一片大好河山,想到江山依舊、人事變遷,懷古而思今,寫下了這篇“清空中有意趣”的政治抒情詞。
詞的上闋主要是寫景。作者在一派肅爽的晚秋天氣中登高臨遠,看到了金陵最有特征的風景:千裏長江明淨得如同一匹素白的綢緞,兩岸蒼翠的群峰好似爭相聚在一起;江中的船帆在夕陽裏來來去去,岸上酒家斜矗的酒旗迎著西風在飄揚。極目遠眺,那水天一色處的各種舟楫在淡雲中時隱時現,一群白鷺在銀河般的洲渚騰空而起。如此壯麗的風光真是“畫圖難足”啊!詞的下闋,作者的筆鋒一轉,切入懷古的題旨。用“念往昔”三字拉開了時空的反差,指出六朝的統治者競相過著奢侈荒淫的生活,以致像陳後主那樣,敵軍已兵臨城下,他卻擁著一群嬪妃在尋歡作樂。六朝君主就像走馬燈似的,一個接一個地國破家亡,悲恨相繼不斷。對此,作者發出了深深的感歎:千古以來,人們登高憑吊,不過都是空發興亡感慨,六朝舊事隨著東逝的江水是一去不複返了,剩下的隻有幾縷寒煙和一片綠色的衰草。最後,作者借用杜牧《泊秦淮》中的“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的詩意,指出六朝亡國的教訓已被人們忘記了。這結尾的三句借古諷今,寓意深刻。
王安石是在神宗熙寧初出任江寧知府的(府治即今南京市),兩年後即入中樞為相。這首詞當作於任知府期間。作為一個偉大的改革家、思想家,他站得高,看得遠。這首詞通過對六朝曆史教訓的認識,表達了他對北宋社會現實的不滿,透露出居安思危的憂患意識。同時,這首詞在藝術上也有成就,它體現了作者“一洗五代舊習”的文學主張。北宋當時的詞壇雖然已有晏殊、柳永這樣一批有名詞人,但都沒有突破“詞為豔科”的藩籬,詞風柔弱無力。王安石這首詞全篇意境開闊,把壯麗的景色和曆史內容和諧地融合在一起,自成一格。《曆代詩餘》引《古今詞話》說:“金陵懷古,諸公寄調《桂枝香》者三十餘家,惟王介甫為絕唱。”王安石一生雖然寫詞很少,但這首詞卻是可以千古傳唱的。
卜算子
蘇 軾蘇軾(公元1037—1101),字子瞻,號東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人。父蘇洵、弟蘇轍都是著名的散文家。他是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的進士,官至翰林學士、知製誥、禮部尚書。曾上書力言王安石新法之弊,後因作詩諷刺新法下禦史獄,遭貶,卒後追諡文忠。北宋中期的文壇領袖,文學巨匠,唐宋八大家之一。其文縱橫恣肆,其詩題材廣闊,清新豪健,善用誇張、比喻,獨具風格。詞開豪放一派,與辛棄疾並稱“蘇辛”。有《東坡全集》、《東坡樂府》。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飄渺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蘇軾曾在神宗元豐二年(1079年)突遭逮捕險些被殺,這便是有名的“烏台詩案”,黃州是“烏台詩案”後蘇軾的貶所。這首詞是抒寫蘇軾貶居黃州後幽獨寂寞、憂生驚懼的作品,大約作於神宗元豐三年(1080年)至元豐五年(1082年)期間。詞中借月夜孤鴻這一形象托物寓懷,表達了詞人清高自許、蔑視流俗的心境。
上闋前兩句營造了一個夜深人靜、月掛疏桐的孤寂氛圍,為幽人、孤鴻的出場作鋪墊。“漏”指古人計時用的漏壺,“漏斷”即指深夜。這兩句出筆不凡,渲染出一種孤高脫俗的境界。接下來的兩句先是點出一位獨來獨往、心事重重的“幽人”形象,隨即輕靈飛動地由“幽人”而孤鴻,使這兩個意象產生對應和契合,讓人聯想到“幽人”那孤高的心境,不正像縹緲若仙的孤鴻之影嗎?這兩句既是實寫,又通過人、鳥形象的對應、嫁接,極富象征意味和詩意之美地強化了“幽人”的超凡脫俗。
下闋專寫孤鴻遭遇不幸,心懷幽恨,驚恐不已,揀盡寒枝不肯棲息,隻好落宿於寂寞荒冷的沙洲。這裏詞人以象征手法,匠心獨具地通過鴻的孤獨縹緲、驚起回頭、懷抱幽恨和選求宿處,表達了作者貶謫黃州時期的孤寂處境和高潔自許、不願隨波逐流的心境。作者與孤鴻惺惺相惜,以擬人化的手法表現孤鴻的心理活動,把自己的主觀感情加以對象化,顯示了高超的藝術技巧。
這首詞的境界確如黃庭堅所說:“語意高妙,似非吃煙火食人語,非胸中有萬卷書,筆下無一點塵俗氣,孰能至此!”這種高曠灑脫、絕去塵俗的境界,得益於高妙的藝術技巧。作者“以性靈詠物語”,取神題外,意中設境,托物寓人,在對孤鴻和月夜環境背景的描寫中,選景敘事均簡約凝練,空靈飛動,含蓄蘊藉,生動傳神,具有高度的典型性。
江城子·密州出獵
蘇 軾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鵲橋仙
秦 觀秦觀(公元1049—1100),字少遊、太虛,號淮海居士,揚州高郵(今江蘇)人。曾任秘書省正字,兼國史院編修官等職。因政治上傾向於舊黨,被視為元祐黨人,紹聖後累遭貶謫。工詩詞,文辭為蘇軾所賞識,是“蘇門四學士”之一。詞多寫男女情愛,也頗有感傷身世之作,風格委婉含蓄,清麗雅淡。詩風與詞風相近。有《淮海集》、《淮海居士長短句》。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此詞融寫景、抒情與議論於一體,敘寫牽牛、織女二星相愛的神話故事,賦予這對仙侶濃鬱的人情味,謳歌了真摯、細膩、純潔、堅貞的愛情。詞中明寫天上雙星,暗寫人間情侶。其抒情,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倍增其哀樂,讀來蕩氣回腸,感人肺腑。
詞一開始即寫“纖雲弄巧”,輕柔多姿的雲彩,變化出許多優美巧妙的圖案,顯示出織女的手藝何其精巧絕倫。可是,這樣美好的人兒,卻不能與自己心愛的人共同過美好的生活。“飛星傳恨”,那些閃亮的星星仿佛都在傳遞著他們的離愁別恨,正在飛馳長空。關於銀河,《古詩十九首》雲:“河漢清且淺,相去複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盈盈一水間”,近在咫尺,似乎連對方的神情語態都宛然在目。這裏秦觀卻寫道:“銀漢迢迢暗渡”,以“迢迢”二字形容銀河的遼闊,牛郎織女相距之遙遠,這樣一改,感情深沉了,突出了相思之苦。迢迢銀河水,把兩個相愛的人隔開,相見多麼不容易!“暗渡”二字既點“七夕”題意,同時緊扣一個“恨”字,他們踽踽獨行,千裏迢迢來相會。
接下來詞人宕開筆墨,以富有感情色彩的議論讚歎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一對久別的情侶在金風玉露之夜,在碧落銀河之畔相會了,這美好的一刻,就抵得上人間千遍萬遍的相會。詞人熱情歌頌了一種理想聖潔而永恒的愛情。“金風玉露”引用李商隱的詩《辛未七夕》:“恐是仙家好別離,故教迢遞作佳期。由來碧落銀河畔,可要金風玉露時。”用以描寫七夕相會的時節風光,同時還另有深意,詞人把這次珍貴的相會映襯於金風玉露、冰清玉潔的背景之下,顯示出這種愛情的高尚純潔和超凡脫俗。
“柔情似水”,那兩情相會的情意啊,就像悠悠無聲的流水,是那樣的溫柔纏綿。“柔情似水”照應“銀漢迢迢”,以景設喻,十分自然。一夕佳期竟然像夢幻一般倏然而逝,才相見又分離,怎不令人心碎!“佳期如夢”,除言相會時間之短,還寫出愛侶相會時的複雜心情。“忍顧鵲橋歸路”,轉寫分離,剛剛借以相會的鵲橋轉瞬間又成了和愛人分別的歸路。不說不忍離去,卻說怎忍看鵲橋歸路,婉轉語意中,含有無限惜別之情,含有無限辛酸眼淚。
回顧佳期幽會,亦真亦假,似夢似幻,及至鵲橋言別,戀戀之情,已達極致。詞筆至此忽又一轉,爆發出高亢的音響:“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秦觀這兩句詞揭示了愛情的真諦:愛情要經得起長久分離的考驗,隻要能彼此真誠相愛,即使終年天各一方,也比朝夕相伴的庸俗情趣可貴得多。這兩句感情色彩很濃的議論,與上闋的議論遙相呼應,這樣上、下闕同樣結構,敘事和議論相間,從而形成全篇連綿起伏的情致。這種正確的戀愛觀,這種高尚的精神境界,遠遠超過了古代同類作品,是十分難能可貴的。
這首詞的議論,自由流暢,通俗易懂,卻又顯得婉約蘊藉,餘味無窮。作者將畫龍點睛的議論與散文句法與優美的形象、深沉的情感結合起來,起伏跌宕地謳歌了人間美好的愛情,取得了極好的藝術效果。此詞的結尾兩句是愛情頌歌當中的千古絕唱。
永遇樂
李清照李清照(1084—1155),號易安居士,齊州章丘(今屬山東濟南)人。以詞著稱,有較高的藝術造詣。父李格非為當時著名學者,夫趙明誠為金石考據家。早期生活優裕,與明誠共同致力於書畫金石的搜集整理。金兵入據中原,流寓南方,明誠病死,境遇孤苦。所作詞前期多寫其悠閑生活,後期多悲歎身世,情調感傷,有的也流露出對中原的懷念。形式上善用白描手法,自辟途徑,語言清麗。論詞強調協律,崇尚典雅、情致,提出詞“別是一家”之說,反對以作詩文之法作詞。並能詩,留存不多,部分篇章感時詠史,情辭慷慨,與其詞風不同。後人有《漱玉詞》輯本,今人有《李清照集校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