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南宋“講武禮”的延續
之後的宋光宗延續乃父孝宗重視“講武禮”的傳統,淳熙十六年(1189)甫一繼位的光宗就依慣例,於當年冬季進行了一次“大閱”,但是目前筆者所能見到的史料對此次“大閱”均言之不詳,猜想大致仍遵守了宋孝宗以來對“講武禮”所作的詳細規定,其目的可能是在政權交接時通過“大閱”來穩定軍心,保證皇權平安過渡,在此處表現出來的是政治和軍事意味並重,與乃父時期“講武禮”的內涵相比,既是繼承,也是變化。
但由於宋光宗短暫的統治時期與乃父孝宗關係緊張,引得朝野喧鬧,再加上自己身體欠佳,政局動蕩不安。在這種情形下繼位的宋寧宗,本來就有“逼宮”之嫌,同時為了穩定人心,顯示自己對於祖父政績的尊敬和延續,舉行“大閱”的政治意義不言而喻,慶元元年(1195年)“(十一月)丁未,命宰執大閱”。對“大閱”的細節參照淳熙十六年的例子做了非常詳細的規劃,可以看出南宋朝野對此非常慎重,究其緣由,可能是宋寧宗初繼位,政局動蕩,讓宰相代行“大閱”,可以穩定人心,必須讓軍隊內部保持穩定,這才能保證南宋王朝的長治久安。
之後宋寧宗似乎對於由宰相代行猶不滿足,決定親自“大閱”。“(慶曆)二年七月十七日禦筆:‘朕欲今冬親幸茅灘大閱,有行合事,令所司條具文奏。’”郭杲、劉超等上奏由於茅灘教場被湖水侵襲,整修費力,建議移至龍山教場舉行,此後又因為龍山教場狹小,改至候潮門大教場。而檢閱之前,還發生了一個插曲。由於士兵得知“大閱”消息後,急於得到賞賜,造成軍情沸沸,令宋寧宗與宰相們一度緊張萬分,最後不得不匆匆下令依前賞賜軍隊了事,同時也適時地表達了對士兵的關心,“今來大閱為天寒,恐出來太早,有勞人馬及在路排列佇立。可令殿步司量度諸寨遠近,令恰好出寨約天明畢辦。其合起居,止令聲諾。”
校閱當日,宋寧宗依禮製:
上幸候潮門外大教場大閱。臣僚及儀衛等並戎服扈從。至教場,皇帝登亭,宰執、侍從、知閣、王(此處似應作正)任侍立,管軍奏人馬成列,諸軍統製、統領、將佐等各就隊伍,拜呼萬歲者三,乃奏馬軍分合,取旨發嚴。舉白旗聲四鼓,變作方陣;次皂旗聲一鼓,變作圓陣;次舉青旗聲三鼓,變作曲陣;次舉緋旗聲二鼓,變作直陣;次舉黃旗聲五鼓,變作銳陣;次弩手射,射人馬分東西兩廂;次奏教絕人馬擺當頭;次謝恩,從駕還內,先拽諸處排列人馬;次教場軍馬拽隊連三鼓,馬軍上馬,步人擺起槍旗,一鼓一金拽行。
按照傳統儒家的道德觀,宋寧宗可說是在臣子們逼迫光宗退位之後被推上皇帝寶座的,甚至可說是“不孝”,因此其在登位後短短兩年內先後兩次舉行“講武禮”。對待此禮在態度上竭力強調是“繼承”祖父遺製,有意無意間將其父忽視,如前所述,正是在向全國宣布君主的合法性和神聖性。而韓侂胄排擠掉趙汝愚,成為宋寧宗朝第一位權臣後,經他人慫恿,想借“恢複”以鞏固其地位。嘉泰二年(1202)的“大閱”大概就是為即將到來的“北伐”製造聲勢,激勵士氣,也是對“講武禮”軍事意義的一次延續。
但奇怪的是,在之後的“開禧北伐”前沒有舉行“講武禮”,以昭顯皇帝對戰事的重視,隻是於開禧元年(1205)六月,草草命令各地長官檢閱軍隊。究其原因,可能是事出倉促,整個戰爭都是在匆忙中發動,更遑論出征之前舉行君主親臨的盛大“閱武”這種費時費事的儀式。而且也從側麵表達出“講武禮”在南宋王朝的政治生活中已經顯出頹勢,更甚的是連軍事意義也在慢慢消褪。
五、南宋“講武禮”的衰落
宋理宗的繼位更是異乎尋常,突然之間繞開事實上作為“皇儲”多年的濟王成為皇帝,縱然有朝內權臣的支持,但是民眾的議論免不了四處遊走,這次的皇位繼承不具有正當合法的基礎,幾乎可算是一次篡位。再加上之後的濟王被逼自殺事件,令處於風口浪尖的理宗寢食難安。與之前的兩位皇帝不同,理宗沒有借用“講武禮”彰顯皇帝的威嚴,而是通過將“道學”上升為官學來換取士大夫對於自我承認,並且取得了成功。解決了政治上的問題,來自外部的軍事威脅日益嚴重。因此,理宗朝的“講武禮”應該更多的表現在軍事方麵的積極意義。
端平年間,南宋借金亡之際,中原一帶暫時權力真空,派人謁陵,並遣兵收複兩京,朝野上下為之一振。但隨之蒙古軍隊以此為借口轉頭南下攻宋,南宋的國防陡然緊張起來,此時朝廷內又因為之前的“入洛”舉動議論不斷,派係鬥爭激烈。而麵對蒙古鐵騎咄咄逼人的氣勢,宋廷亟須重振“端平入洛”造成的低落士氣,端平二年(1235)未行即止的那次大閱,大概便出於此種考慮。但是不知什麼原因,此次“大閱”沒有實現,“時議禦閱不果,反驟汰之,殿司軍哄,為之黜主帥,罷都司官,給黃榜撫存,軍愈呼噪。(喬)行簡以聞,戮為首者二十餘人,眾乃帖息”。想借“講武”激勵士氣,結果適得其反,南宋後期“兵驕將惰”的情況暴露無遺,在孝宗朝一度重振的武力隨著帝國的衰敗,已經不可避免的走向瓦解。
此後南宋國勢日漸衰敗,在蒙古軍隊的進攻下,國家處於風雨飄搖之中。雖然在寶祐元年(1253)又舉行了一次大閱,但是史言不詳,已經無從知道具體內容。起因則可能是由於之前在軍事上取得一次勝仗,理宗欣喜萬分,麵對蒙古軍隊的迅猛進攻,亟須乘此所謂“大捷”舉行“大閱”,提升軍隊抵抗外侮的信心。
但是當時朝廷內的有識之士已經看到了國家麵臨的險境,期望理宗能夠以軍旅之事為先,不要末了再後悔莫及。真德秀在給理宗的奏折中回顧了宋朝先代帝王的“閱武”傳統:“昔我藝祖,肇造區宇,而北狄尚強,四方未一,故聚驍勇於京師,壯爪牙於宿衛,今日幸造船池以習戰也,明日幸飛山營以閱砲也,武事之精,近世無匹,用能方行四表而坐服醜夷。及我孝宗躬受付托之重,欲成複仇之勳,亦於軍政極意簡練,今年大閱於白石,明年大閱於茅灘,躬禦戎服,震憺天威。而鐵簾之射,創自聖意,偏校小卒皆得奏技於萬乘之前,以希一命之賞,當時將士,莫不競勸。雖值虜方張,勳未克集,亦足大競王室,使醜蘖不敢渝盟者垂四十年。”希望理宗能以孝宗為榜樣,留心武備,激發士氣,“使國威一張,殊鄰遠憺,襄漢之清,日月可冀矣。”解除前線軍事危機,抵禦北方蒙古入侵,重振國勢。
盡管許多臣下已經看到了王朝麵臨的危機,期望以“講武禮”來激勵士氣,借此來挽回國家的頹勢。但是理、度二帝先後將大權交於賈似道,無暇朝政。而賈氏無力振作國勢,隻是粉飾太平,得過且過。無視蒙古軍隊的危險,將“講武大閱”置之腦後,“講武禮”也同北宋末年一般,被人們淡忘,逐漸從南宋君臣的視野中消失。
“講武禮”既是帝王對外炫耀武力的手段,又是其向國民顯示皇權至高無上的重要措施,是“神權政治”與軍事威武的結合體。由於皇位繼承上的特殊性,南宋的數位君王都需要證明自己的合法性,同時由於北方還有一位帝王的存在,又必須體現自我的正統、唯一、神聖,所以在南宋時期“講武禮”一度是皇帝炫耀權力的重要手段,向國民確認人間社會秩序依舊不變。
而且緣於南宋的軍事形勢,“講武禮”能夠起到震懾外敵,顯示國家強大軍事實力的重要作用。所以南宋“講武禮”不論從規模、持續時間,都要比北宋時期更加繁盛。當然,“講武禮”終究是為現實服務的,在政治生活中不需要它的存在,它也會馬上失去輝煌的地位,再加上當政者對邊境形勢和軍隊建設的忽視,富有積極軍事意義的“講武禮”不可避免從國家的禮製中消失。即便如此,南宋“講武禮”依舊表現出其獨特的政治含義,這與前後曆代均有較大區別,同時也是我們考察兩宋時期皇權政治的重要嵌入點。